第1章

　　妈妈从来不让我干任何杂活，她说我的手很珍贵， 所以她从不打我手，只会一巴掌一巴掌打脸， 我乖顺地仰起另一侧脸， “妈妈，我这边还不够疼，你打这边吧。” 后来，新春佳节，我住在了河流里， 随水飘荡，自由自在。 1 我妈妈是优秀的伟大钢琴家，是克利夫兰比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因为车祸，新星堕落，泯灭在世间， 后来，妈妈嫁给了爸爸，平庸至极的爸爸， 妈妈说如果爸爸不是一名音乐老师，她怎么可能会看上这种男人。 三岁时，妈妈给我报了钢琴班， 看着我展现出来的极高天赋，妈妈的眼睛亮到发光，哭着笑着像疯癫一样呢喃着， “宝宝，你就是妈妈的希望。” 崭新的钢琴被搬回了家，我也没了玩耍时间， 钢琴班小小的屋子里，屋外妈妈亮到发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一级、两级…五级… 嫩嫩的手指上被钢琴磨出了厚厚的茧， 不过没关系，只要我表现好，妈妈就会亲昵地抱着我，喊我乖乖宝贝。 可听着窗外小伙伴的声音，我太心痒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弹钢琴，再不出去玩小朋友们就该孤立我了， 我偷溜出辅导班，在草地上踢毽子、玩泥巴和小伙伴们过家家， 等我回到辅导班时，妈妈看着我脏兮兮的手， 疯了一样地扇了我一巴掌， “你怎么敢，你知道一名钢琴家的手有多珍贵！” “我抛下一切供着你弹钢琴，你对得起我吗？！” 那天，妈妈坐在地上撒泼地哭着喊着说辅导班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小孩子丢了都没人知道，我就是最典范的例子， 半个月之后，辅导班倒闭了， 噩梦不止于此，她拉着我一家一家的找过去，告诉叔叔阿姨们不要让他们的小孩打扰我的学习， 我以后是要成为举世闻名的钢琴家的，才不会跟他们这种人一起厮混， 我又是一个人了，一直到小学毕业，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 妈妈说那是一群蝼蚁，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我喜欢上学， 虽然上学时也要完成妈妈布置的乐理作业，即使小朋友们都不和我玩， 我依旧喜欢上学，因为只有在上学时才不用时时刻刻的弹钢琴，妈妈也不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抽查钢琴曲， 小学毕业那天，我拿到了钢琴十级， 捧着证书满心欢喜拿给在外面等待的妈妈， 她看着我的笑容，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张十级证书，有什么好骄傲的，有的人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学会独立作曲，你呢？还得继续努力。” 刚刚步入初中，妈妈如临大敌般地看着我的手， 妈妈说，我的手很珍贵，比什么东西都珍贵， 所以她给我买最贵的护手霜， 从不让我进厨房，连端盘子都不用我端， 家里尖锐的边角被妈妈全部包起来了， 晚上妈妈也会在床边一只一只地拉我的手指，直到它发出嘎嘣一声响， 因为妈妈担心我的手指不够长，害怕我在钢琴这条路上走不远。 2 妈妈不再让我上钢琴班，她说那种低级的东西已经满足不了我的需求了， 她请最好最贵的私教，每晚开车两小时带我去老师家里上小课， 刺眼的大吊灯下，流畅的音乐从老师手下弹出， 妈妈嫉妒的眼睛再也隐藏不住，她死死地掐着我的胳膊， “如果，如果我的手没出问题，她也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希希，你一定一定要代替妈妈站在钢琴的最高处。” 我的练习时间又加长了，常常练琴到凌晨， 额头在钢琴上磕出了青青紫紫的印记， 爸爸不忍心，说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没必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你懂什么？！如果不是意外，你觉得我会看上你这种一无是处的窝囊废！” “成名之路注定布满荆棘，这点苦就吃不了，怎么能在克利夫兰上拿第一。” 我迷茫地抬眼看着爸爸，他沉默地别过了头， 爸爸越来越少回家，妈妈对此毫不在意。 她说，一名伟大的钢琴家不仅卓越的技艺，还有出类拔萃的气质， 我每周又加了仪态训练和古典舞课程， 每晚练完钢琴趴在桌子上看着班长课堂笔记上满满当当的字，我羡慕极了， 妈妈总是给我请假，我总是跟不上课程， 她说钢琴才是我的重中之重， 学校的那些东西都可有可无，只有没有出路的人才会老老实实地学习。 百无聊赖地弹着烂熟于心的钢琴曲， 妈妈举着粉色的信猛的撞开了门，一巴掌扇了过来， “这是什么？！谁给你的，我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去早恋的！” “你注定要站在世界钢琴之巅，又岂是这些臭鱼烂虾能攀上的，你们两个到了哪种地步？他摸你没？” 我哭着喊着我没有早恋，这只是借同学的课堂笔记，你不能这样冤枉我， 巴掌接连落在我脸上， 她说，我说谎， 她说，苍蝇不叮无缝地蛋，肯定是我有什么地方勾了那些毛头小子， 妈妈怒气冲冲的带着那封情书冲到老师办公室，把办公室砸的稀碎， 拿着那封情书站到讲台上大庭广众地念了起来，边念边骂， 我逐渐麻木地看着四周投来的目光，仿佛上面破口大骂的女人和我毫无干系， 她带着我办了退学手续， 她说，念书浪费我的时间，还不如把这些时间用来弹钢琴， “希希，当你站在钢琴之巅，大把的人写文章赞美你，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人给你安排好的，听妈妈的话，咱不读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迈进过学校， 狭小的钢琴室，背后时时刻刻盯着的目光成了我对那段时间最后的记忆。 年岁渐长，妈妈对我越发严苛， 规定我的睡觉姿势，让我确保平躺，不能压倒我的手， 护手霜必须每隔一小时涂一次，确保手指必须白嫩幼滑， 每天贴墙站半个小时，脊背必须时时刻刻挺直，确保仪态最佳， …… 妈妈说，钢琴家必须有纯白无染的气质和明亮无辜的眼神， 所以她带着我和爸爸分居了， 她说，男人的环境会激发我对男性的憧憬，气质自然也不会有不谙世事的纯净， 妈妈说我是她生的，是她养的，吃住都是靠她，没资格对她的安排说不， 所以我顺从地点了点头， 一切听从她的安排。 3 长时间不和外界接触，我越发沉默， 妈妈很满意，她说伟大的钢琴家就应该有这样忧郁又厌世的感觉， 青春期到来，我逐渐发胖，体重渐渐超过110， 我日渐丰腴的手臂和肚子，在妈妈眼里是仇人一般的存在， 一日三餐都变成了蔬菜沙拉，一丝碳水都看不见， 她买了跑步机，规定我一天必须跑够三小时，什么时候瘦下来什么时候停止， 可她又担心我小腿会出现肌肉，影响钢琴家的气质， 每天晚上的滚筒从小腿上压过， 眼泪浸湿枕头，小腿上尽是青紫， “希希，妈妈这都是为你好，成名之路上谁没遭过罪，你这都不算什么。” 半个月之后，我成功地瘦回了九十斤， 妈妈像伟大的艺术家看着最满意的作品一样，轻轻地拥抱了我， 说这才是她的乖女儿，她这一辈子都是为了我， 让我不要怨她，等以后我就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了。 我迷恋上了网络小说，迷恋上那些张扬又肆意的男女主，艳羡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感情， 我只能待在这个小房子里，日复一日地练习钢琴，不断地参加钢琴比赛， 唯有拿下最高奖杯，妈妈才会给我放假一天用来休息， 也只有那一天，我是自由的，属于我自己的， 可这唯一的休憩也被妈妈禁止了， 她如临大敌的拿起我的手机，翻看着一本本小说， 怒不可遏摔着手机，一巴掌一巴掌落在我脸上，质问我到底有没有自渎， 我疑惑且震惊的表情让她渐渐平息， 爱怜地抚着我肿胀脸颊：“宝宝对不起，是妈妈太激动了，有多少人就是被这种垃圾迷惑，觉得男女那种事…，恶心，恶心死了，妈妈的乖宝宝才不会那样呢。” 可是卫生间和卧室还是安装上了监控， 我第一次冲她发火了， “妈妈，我是人，不是你手中的玩物！！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钢琴，每天看到它我只想砸了这个该死的东西，它毁了我，也毁了你。” “我如果知道你生我就是为了完成你那可笑的钢琴梦的话，我一定一定会早早地死在你的肚子里的。” 她被我的崩溃吓到了，茫然无措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不作声地哭了起来， 我扭身回到房间，噼里啪啦的摄像头砸个稀碎， 从三岁开始，我第一次摆脱钢琴的魔咒， 躺在床上，只想睡觉，把以前缺的觉都补回来， 也想回到正常人的世界里，好好读书上学，不想再摸一下钢琴， 可妈妈不愿意放过我， 第二天我刚走出房门，她单薄瘦弱的身形挂在房顶， 我跪趴在地上在客厅不断地寻找尖锐物品，却在家里找不到任何锋利一点的东西， 最后慌乱地跑进厨房拿起菜刀去割断那根绳子， 幸好她掉在地上那一刻还咳嗽两声， 我跪在她面前嚎啕大哭，手足无措拿起手机拨打救护车， 那只日渐干瘪的手死死地压在了我的手上， “希希，妈妈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站在克利夫兰的舞台上，你不愿意弹钢琴妈妈尊重你的决定，你也要尊重妈妈的选择。” “我弹，我弹，妈妈我以后绝对好好弹钢琴，不再跟你犟嘴，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看着她被推入急救室的那一刻， 冥冥之中，我感觉我的灵魂死掉了。 4 妈妈出院后，卫生间和卧室里的监控又安装上了， 氤氲热气中，我赤裸地站在妈妈面前让她检查， 检查我的体态是否完美，身形是否窈窕到穿上最完美的晚礼服， 从妈妈的肚子里赤裸地来到这个世界，又再次赤裸地站在妈妈面前， 低眸看着她满意的打量目光，我不再反抗、顺从地听妈妈的话， 妈妈不再打我了，她开始打自己， 每当我曲子弹得不够流畅，她就默默流泪扇自己巴掌， 说是她没本事，教不好我，埋没了我的天赋。 我开始越来越多地参加比赛，捧回了很多金奖， 在国内的钢琴界也算初初崭露头角， 很多媒体报道夸赞我忧郁又空灵的气质，是天生的钢琴家， 夸赞时隔多年，妈妈带着我又再次杀回了钢琴界，钢琴界将再次发生动荡， 妈妈骄傲地站在我的身边，向所有人展示她的成功。 妈妈开始帮我接钢琴商演了， 她哽咽地说爸爸微薄的工资已经无法支撑我的学习，家里已经债台高筑， 我看着她颓废的表情，乖乖的听话去接商演， 有点名气的我自然有大把商超开业、楼盘开市去邀请抬高自身的格调， 妈妈从来不在那些场合现身，她说这是辱没了钢琴， 钢琴应该站在最典雅的舞台上，台下是有鉴赏力的高雅观众， 而不是一群什么也不懂的外行人朝着我指指点点， 所以当还完债之后，为了洗掉我身上的‘肮脏’气息， 妈妈花重金把我送到淑女培训班里学习， 可她不知道，有些字我根本不认识， 妈妈说，不用在乎这些有的没的，等我出名了，自然会有人求着给我写发言稿， 我端着姿态白天为比赛准备新曲子，晚上到淑女培训班里学习上流社会的礼仪. “希希，这次比赛将是你人生的转折点，是一辈子的大事！” 为了这次比赛，我已经减肥到80斤左右， 妈妈说，为了这次比赛，再苦再累都是应该的， 一旦成功，我将正式在国内钢琴界留名， 我们也将不再欠债，可以搬进大房子， 可妈妈没想到，我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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