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缺席了儿子的葬礼,只为了去机场接回国的初恋。
更糟的是,我也快要死了。
最后的时间里,我选择成全。
可是,我死后,她为什么疯了呢?
1
小星死了。
从小小的肉乎乎的三头身,变成了冷冰冰的小罐子。
葬礼上人来人往都在劝我节哀,或真或假,我听得见他们的小声议论。
“这孩子也是可怜,三岁就没了,妈妈还不在。”
“顾均是上门女婿,小星又是收养的孩子,萧青青根本不在乎,人家去接初恋回国了。当初要不是陈宇抛弃萧青青出国,哪轮得到顾均跟她结婚。”
“造孽啊,孩子死了妈妈都不来,上门女婿是真不好当。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别入赘。”
对呀,早知道是这样 ,当初我还会执意要跟萧青青结婚吗?
想不出答案……
我在前面魂不守舍的站着,疾病和悲痛把我折磨得恍恍惚惚,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结婚时萧青青的誓词还在耳边,此刻身边却没有她的身影。
我愣在原地很久,好像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萧青青到底去哪了?
她为什么不来?
对了,陈宇今天回国。
因为我的神经瘤发作晕倒,小星想去找妈妈,跌跌撞撞跑出门被车撞到。
三岁大的孩子,两天前还会把脸伏在我肩上肉乎乎的叫爸爸。
如今,却什么都没了。
在失去星星后,我好像才理解了死亡意味着什么。
第一次见到小星的疼惜,成功领养的欣喜,被孩子叫爸爸的温暖,以及小星问我妈妈怎么总不回家的困惑……
这些画面不断在我脑海里交织,继而像电影胶片一样褪色,皲裂成碎片。
把我的心割得千疮百孔。
我像被溺在茧里的人,无论怎么挣扎,细丝都将我越缠越紧,直至溺毙。
我彻底失去这个孩子了……
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偏执和坚持,我一直站到了深夜,紧盯着入口的方向。
萧青青还是没有来。
2
管家吴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宽慰我说萧青青太忙。
对啊,萧青青忙。
我在心中苦笑,忙得不知道我生了重病,忙到儿子的葬礼也没法参加。
可这桩婚事本就是我求来的。
萧青青当年被陈宇抛弃,恰逢家里催婚,实在没办法,就跟我这个扑在她身上几年的追求者领了证。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爱情,而只是安稳。
她习惯了有我随时在身后等她,也知道我爱她爱得要死,跟我结婚最为稳妥省心。
但即便如此,
我仍嗤笑自己:顾均,你怎么还会这样心痛呢?
本来一开始就知道她不爱你,不是吗?
可能是被两年来偶尔闪过的温情恍了眼,让我误以为,萧青青真的会爱我。
如今陈宇回国,我也就知道了。
跟他比,我什么都不是。
可小星是无辜的,他本该跟着一对疼爱他的父母。
而不是这样冷清的早早夭折。
不知不觉的,我抱着小星的照片睡在了客厅沙发上。
萧青青早上才回来,行色匆匆。
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出差在外只住一晚的酒店,歇个脚就走。
见我抱着小星的照片,她出声埋怨:“现在这副做派有什么用,早些时候不知道好好照顾他?”
我一时间哽到不知如何应答。
难道要对她说,小星是因为我晕倒了想去找你才出意外的?
可萧青青根本不知道我得了绝症。
我甚至不知道她在不在乎。
艰涩的开口:“是,是我的错……”
是我不该把小星扯进我的人生。
她垂首凝望了我片刻。
“一开始我就不同意领养的,这是个意外,节哀吧。”
说罢她就转身去了公司。
好像小星不是她的孩子,未曾叫过她妈妈。
萧青青的心,怎么就能这么狠呢?
我自嘲的笑了笑,低哑的男声在空荡荡的客厅响起。
也是,我追在萧青青身后那么多年,她都不曾多看我一眼。
更何况是小星呢?
终究是我贪心了,是我妄想能跟萧青青有正常幸福的未来。
这可笑的自信……
小星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跟我小时候一样。
我以为带他回来后,我们都会得到幸福,但好像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没人爱的。
所以小星走了,我得了绝症。
萧青青换下的外套还放在沙发上,看着她那么多年,她的每一根头发丝每一件衣服我都一清二楚。
根本不像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这件衣服甚至有些喜庆。
隐隐能窥见当事人去接陈宇时的欣喜。
最重要的是,衣服顺着风飘来一丝松木香。
熟悉的男士香水。
也是陈宇最爱的一款。
3
萧青青去上班了。
名流萧家的独女,总是很忙的。
像之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一个人在家里。
我打算把她的外套洗洗。
拿过来后却从里面掉出了手机。
没等我打开就突然响起了电话,是陈宇。
“哎呀,昨天不小心把手机落在青青那里了,我来找找。”
“是顾均吗?好久不见,有没有时间帮我送来公司。”
“我跟青青在一起。”
陈宇跟年少时一样,喜欢抢走我的一切,更喜欢随时把我踩在脚下。
我的童年,我的妈妈,现在是我的妻子。
到了公司后,我看见萧青青和陈宇在一起谈笑风生,脸上是结婚后难得的轻巧笑意。
她在我面前总是沉稳又冷漠。
原来在陈宇面前,是这样的吗?
陈宇看到我低头笑了笑,眼里带着小小的得意。
萧青青正在给他系领带。
我曾很多次或要求或撒娇,想让萧青青也给我系一下,像电视剧里恩爱的夫妻。
她却总是冷漠不耐的躲避开,或者漫不经心的说一句:“我管那么大的集团,哪有空天天给你做这些,这些保姆可以做,都一样的。”
可是,我只是想让我妻子给我系一下领带,有这样难吗?
如果真的抵触,那现在这一幕又算得了什么?
背对着我看不见萧青青的表情。
但那条领带熟悉的扎眼,跟萧青青之前送给我的是同一款。
领带是一样的,连老公的身份是不是也可以一样?
心脏像泡在酸涩的酒里……
不愿再不堪的想下去,我把手机递给前台转身离开。
原来不是不能做,只是不愿做的对象是我。
小星。
爸爸可能真的没法把妈妈领回家了……
4
回到家后我机械的打开了于会斋的糕点。
是萧青青最喜欢的一家,只要我路过就会给她买。
开车时我恍恍惚惚,但仍下意识的打包带了回来。
爱萧青青,早已成了我那么多年的习惯。
晚饭时,萧青青回来了,她坐到餐桌上递给我一把车钥匙,随口道:“送你的新款。今天,你来公司了?”
盯着她看了片刻,我装作不在意的笑了笑:“没什么,买了糕点,吃吧。”
看到桌子上的糕点萧青青才小小的松了口气。
就像之前的日子一样。
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总会准备好糕点坐在家里等她下班。
晚上睡觉时,萧青青难得的依偎在我怀里。
我们夫妻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亲密。
我知道这是她心有愧疚,可笑的补偿而已。
换作之前,我会为了萧青青的亲近欣喜若狂,
此刻却觉得有种彻骨的寒意。
得了神经瘤的腰间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有一把大锤在源源不断的攻击。
萧青青睡熟了,我拥着她在黑夜里睁开了眼。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车,萧青青从不知晓。
望着我追逐了那么多年的妻子,
我真想问问她,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5
我跟萧青青的相识像烂俗的偶像剧。
被校园暴力的少年,遇到了英姿飒爽的少女解救。
于是,我的人生里住进了萧青青,再也没有其他人。
我看着她被司机接送着上下学,看着她参加竞赛又获奖,看着她飞舞的阳光下的发丝,又看着她跟陈宇谈起了恋爱。
陈宇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他的运气很好。
小时候妈妈爱他,长大了有萧青青爱他。
不像我,什么都没有……
不对,我有小星。
但现在也没了。
什么都没了。
我决定开始给自己写日记,记录我的生活。
6
病痛逐渐强烈起来,从以前偶有阵痛变成了时时刻刻。
腰部像凿了一把楔子顶在皮肉下,每分每秒搅得我不得安生。
可能是痛的太厉害,我突然想起妈妈了。
幼时她将我抛弃,但我并不怪她。
家暴的丈夫和贫困的环境,有几个人撑得住呢?
妈妈不过,也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知道她其实很温柔,她曾拿着蒲扇替我扇去夏夜恼人的蚊虫。
可惜五岁后妈妈离开了我,她有了新家,后来又有了陈宇。
再也没人在夜里守着我入睡。
一晃这些年了,妈妈的双鬓都染上了风霜。
站在拐角时,我看见了陈宇陪着妈妈逛街。
旁边还跟着我的妻子萧青青。
他们看起来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妈妈的包落在了咖啡店没拿,我默默的跟了上去,
把准备好的存折塞在了里面。
上面有我八成的积蓄,按照病情恶化的速度,我应该是用不上的。
刚塞完就见那三个人回头找包。
萧青青看着是我,脸色突然发白。
原来她也会觉得这样不合适的吗?
我微笑着把包递给妈妈,她没认出捡到包包的好心人,是她多年前抛弃的孩子。
“是您的包吧,好好拿着。”
转过身,我装作不认识萧青青和陈宇,回了家。
陈宇很早就知道我是妈妈的孩子,所以他针对我,讨厌我。
其实根本不需要。
妈妈早已经不记得我了。
7
晚上萧青青回来时难得带了朱记的烧鹅。
我曾夸过一句好吃。
我们像寻常的恩爱夫妻一样坐着吃饭,谈论日常。
然后都默契得避开了今天中午那一幕。
我曾想过若我因病去世,萧青青能跟陈宇在一起也挺好的,我应该会祝福他们。
怎么今天看到的时候,我会觉得这样酸涩难堪呢?
我想我到底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所有人好像都能获得幸福,
除了我。
晚上睡觉时莫青青又埋在我怀里。
她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喜欢烧鹅这种油腻的肉类。
只是萧青青喜欢,所以我顺着她说。
但不管是车或是烧鹅对萧青青来说都是一样的,
不过是承载内疚的物件儿。
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声,我忍不住开口问她。
“青青,你还记得婚礼上你对我的誓词吗?”
“无论疾病,贫困,都永远让我当你的丈夫,会永远爱我。”
青青的呼吸顿住了片刻。
良久,她将脸贴在我的胸口安慰我:“别想这么多,睡吧。”
“我记得的。”
我的心里一阵发沉。
我知道这些停顿和安慰意味着什么。
萧青青一向不喜欢说谎。
但这次,她骗了我。
她的确不会出轨,但是,她会永远念着陈宇。
8
从那天之后,忙碌的萧家总裁开始学着定时回家吃饭了。
在又一次布好菜之后,熟悉的晕眩感突然袭来,
我撑起精神跟萧青青说:“你先吃,我去下卫生间。”
随即便强撑着去了卫生间,一头栽了下去。
我的病情恶化得很快。
神经瘤的恐怖之处就是它会沿着神经慢慢长遍你的全身,哪怕化疗杀掉一批,只要人活着,它们很快就像野草一样再次生长。
直到宿体死亡。
醒来后我打开手机看,过去了半小时。
开始昏迷,神经瘤应该已经从腰部扩散了。
慢慢的爬起来,我撑着出去坐在餐桌上。
萧青青已经吃好了饭在喝茶。
等我坐到餐桌上,萧青青突然提及等忙完这阵子要带我去海岛度假。
从结婚后我就一直想去,但她忙得不着家根本没时间。
“对了,过两天有个宴会,你去吗?”萧青青又问我。
想到病情已经恶化到晕倒的程度,我笑着说了声:“没时间,不去了。”
我知道陈宇刚回国很缺人脉。
那么难得的宴会。
萧青青。
你会带他去吗?
9
我还是撑着身子来了宴会。
也许是我犯贱,非想看看莫青青到底能为了陈宇做到哪一步。
看着他们在宴会上谈笑风生,的确是我自取其辱。
如今的我苍白瘦削,穿的西装除了骨头架子哪里都是空空荡荡,看起来是不配萧青青 。
至少没有陈宇相配。
可能是看到我一脸阴沉的站在外围,萧青青突然冲着我的方向变了脸色。
随即跟陈宇说了声什么,就想往我这个方向走来。
也许是想跟我解释,也许是直接找我摊牌。
我都不想听了。
冲她笑了笑,我转身走了出去。
10
浑浑噩噩的发动车子。
脑子里父母的抛弃,小星的死,陈宇的得意来回闪烁,最终定格成了萧青青的脸,她在冲着陈宇微笑。
迷迷糊糊的把车开回家,回到客厅才发现我又不自觉买了于会斋的糕点。
生气的把糕点甩在地上,里面的食物滚落一地,四散开来。
像我维持了两年的婚约,早成了一摊烂泥。
怎么就能,所有人都抛弃我呢?
明明,萧青青就是我的妻子啊,为什么不站在我身边?
在心里无声的大喊,我把地上的糕点踩了个稀巴烂。
这该死的习惯,我根本一点也不喜欢!
桌子上的水杯被我挥落地上,碎了一地。
烧鹅和车我也不喜欢,我根本就不喜欢!谁稀罕!
赤红着眼,我把客厅搅的乱作一团。
还是不够——
地上的玻璃碎片被我拿起来割破了手臂,有温热的液体洒落。
怎么不痛呢?
我使出了全力挥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得一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
脸颊带着脑袋木木麻麻,过会儿又泛起一丝丝肿痛。
低哑的笑了笑,是痛的。
顾均,你就是贱!
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狠狠道。
胸口有什么一直硌着我,拿出来时我看见了小星的照片。
他仰着头冲着我笑。
好像还能听见他冲我甜甜的喊爸爸。
脑海中的尖嚎和风暴突然平息,我这才冷静下来,起身收拾了残局。
11
没过多久萧青青就回了家,看见我脸上的掌痕她着急的解释。
“顾均你别多想!你不是不来吗?陈宇说他很需要这个机会问我能不能顺便带他进来,我就是帮朋友一个忙。”
她看着我小心翼翼:“我是爱你的。那天你说的婚礼誓词我都记得,真的!”
我望着她不吭声。
萧青青忽然过来强吻住了我,红着眼眶,是难得的热烈。
我还以为她在我面前一直是一潭死水。
心脏毫无波澜,我冲着萧青青温柔的笑。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无声的叹息,萧青青记得婚礼誓词,她只是做不到而已。
从始至终当真的,只有我一人。
明明萧青青亲口说了我爱你,为什么我的胸口像是开了大洞,
呼呼的透着凉意呢?
12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萧青青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
可惜我现在病情蔓延根本难以下咽。
萧青青给我倒了红酒:“顾均,咱们好好生活。我以后肯定会回家。咱们之后还可以去海岛散心。”
她仰头看着我,一如当年一样漂亮:“你好好的就行,你不知道,那天我看你在宴会上,像快要消失似的,把我吓坏了。”
我看着红酒刚想说些什么,萧青青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陈宇。
萧青青眉头紧皱,好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她不敢看我,拿了衣服就转身出去。
到了门口才侧身对我说:“顾均,下次,下次咱们一定好好过……”
她哪里需要征求我什么意见,
你看,抛弃我根本不需要我同意。
这一点我儿时就该知道才对。
看着眼前的红酒和蛋糕,我挥手将它们扔在地上。
蛋糕慢慢被红酒渍开,化成一个丑丑的哭脸。
13
我坐了半晌,而后默默的起身。
手机响了一声,我拿起来看是陈宇发来的消息。
“谢谢青青来帮我,这边太远了,替她说一声暂时不回家了。”
而后又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还是我。”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小时候陈宇曾隐晦的散播谣言给霸凌我的团伙,
导致我少年时过得十分辛苦。
因为我曾偷偷摸摸去妈妈那边找她。
却只看见妈妈搂着陈宇离开的背影。
那时他就警告过我:“躲在角落当你的小老鼠不好吗?为什么要来找妈妈?”
“妈妈只是我一个人的妈妈而已。”
“不要再挣扎了。无论如何,打败你的都会是我。”
一晃那么多年,陈宇依然觉得他会永远赢过我。
我爬上楼写好了最后一封日记。
以及遗书。
20xx年4月23日
结婚纪念日,萧青青又去找陈宇了。
我挽留了也没有用。
陈宇觉得他抢走萧青青就算赢了我。
他错了。
只有死亡会带来永恒,没人争得过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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