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祁晏说凯他旋归来那天便是我们成婚之日，

我信了。

我凤冠霞帔等他，等来的是他和西域公主的婚约，

他讽刺地对我说，「你何时竟相信那些蠢话了？」

后来我听话了，乖乖远离他。

后来。

时逢百年难遇的大暴雨，一个浑身恶臭的流浪汉赖在侯府门前发酒疯。

小厮说他吵着要见我，

看到我后，他竟开始嚎啕大哭，

「阿月，你别不要我。」

可我分明不认识这人。

1.

我是侯府嫡女，在娘胎里就和太子祁晏定下了娃娃亲，

我们一同上学堂，捉弄太傅，他被皇帝打，我便哭着让爹爹去求情。

全天下人都默认我是未来的太子妃。

我也曾怀疑他对我只是玩玩，

但在临出征的前夜，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亮晶晶的眼睛里像有无数颗星星，

我对他说，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他不假思索，「我祁晏绝不负江澜月。」

出征那天，他昭告全世界，凯旋归来那天便是我们大婚之日。

今天，正是他归来之日，

侯府十里开外全都挤满了人，万人空巷，好不热闹。

不仅是为了庆祝太子平定战乱，更是为了等这场佳话圆满，

爹爹和阿娘早已带着所有家丁在门口恭候，

来往宾客都来贺喜，爹爹笑得合不拢嘴，

我穿着自己心爱的嫁衣，时不时从窗前望去，等着那少年郎来娶我。

一阵阵马蹄声传来，围观的人都沸腾起来，

只是一瞬，人群又突然安静起来。

不少人把目光都投向我，眼神里流露着惋惜和嘲讽。

一瞬间，我内心一股升起不详的预感。

2.

阿娘推开我房门，泪水沾湿了她的手帕，

我不安地开口，

「阿娘，发生何事？该不会是殿下受伤了吧？」

阿娘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傻孩子。」

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骑着祁晏的汗血宝马，

这马陪着他征战沙场，是他最宝贝的制胜法宝，就连皇上都摸不得。

小时候我偷偷摸了几下，他就吵着要和我绝交。

而现在，贵为太子的祁晏心甘情愿为她牵着缰绳，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仿佛这是天大的恩赐。

「这是琉璃国的叶婉婉殿下，外出时遇了野兽，是孤救了她。琉璃国皇帝为了表示感谢，愿意放下恩怨建交，即日起孤将和叶婉婉公主举办大婚。」

我全身仿佛被冻住，人群里发出阵阵议论声，

此刻凤冠霞帔的我仿佛像个笑话，

我冲上前问祁晏，「那我呢？你明明答应过要娶我的。」

祁晏皱起眉，不耐烦说，

「江澜月，那些全是孩童时说的胡话，你也当真？」

胡话么？

那又是谁，在我难过时，愿意跑遍满京城买一盒桃酥，只为博我一笑。

叶婉婉着急跳下马，柔软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袖，一双漂亮的杏眼全是不可置信，

「祁哥哥，难道你们早已私定终身了吗？婉儿不愿意当拆散有情人的恶人，我还是回家去吧……」

祁晏顿时手忙脚乱，把叶婉婉搂到怀里，耐心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婉儿不哭，孤的太子妃只有你一个，我父皇来了也奈何不了！」

平民百姓何时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有眼力见的人立马跪下向叶婉婉磕头，奉承的声音接连响起，

「拜见太子妃殿下……」

叶婉婉立马不哭了，害羞地往祁晏怀里躲，

这一动作让祁晏心情大好，吩咐手下赏那人万两黄金，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磕头讨好叶婉婉，引得她发出阵阵娇笑。

爹爹脸色铁青，垂在两边的双拳紧握，厉声警告，

「太子殿下今日所为，臣必如实上报圣上！」

祁晏最厌别人在他高兴时泼冷水，嗤笑一声，

「尽管去，孤可是他唯一的孩子，量他不敢把我怎样，至于侯府嘛……看来是安生日子过多了。」

3.

爹爹一生从未被谁威胁过，祁晏是第一个，

他第二天就把事情一五一十上报给皇上，

不出所料，皇上勃然大怒，下令禁足祁晏一个月。

平日里皇上最为看重祁晏，如此重的惩罚是第一回。

可是皇上再怎么生气也没有提到叶婉婉半分，

齐国和琉璃国的战争已经打了百年，终于有机会安定，皇帝断然不会放弃。

于是所有人都默认叶婉婉就是未来的太子妃，而侯府的江澜月已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我变得一蹶不振，接连数日都不出房门一步，

正是春日节，爹爹每天坚持不懈来劝我出门，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乖女，看开点。」

他眼里是止不住的心疼，

「圣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怔怔地点点头，

等到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着时，再把那件绣了两年的嫁衣翻出来，再穿上，

我不擅长针线活，每次都会扎伤手指，但只要一想到祁晏，疼痛也会变成甜蜜，

上面的一针一线，一珠一环，都是我的心血，

只是再没有机会穿给他看了。

4.

宫中发来请帖，时逢皇后生日宴，所有大臣家眷都需到场，

我向来不喜这种场合，到了宴席便找借口溜出，

其实我是怕再看到祁晏，只要看到他，我肯定又会掉眼泪。

身后传来一道娇软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谁，没想到是江姐姐呀。」

叶婉婉浑身珠光宝气，模样不复昔日的单纯，眼神里都是贪婪，

「多年不见，姐姐还是一样的蠢啊。」

她的话让我摸不到头脑，我狐疑道，「我们见过……？」

「姐姐再仔细看看我的脸呢。」

我上前定睛一瞧，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府里曾有个叫晚晚的丫鬟，平日里好吃懒做，阿娘心肠软一直不忍心辞退。直到她偷了我的钗子，那是祁妟送我的，我一气之下便把她轰了出去。

心中的惊讶让我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会是琉璃国的公主？」

叶婉婉反倒很满意我的吃惊，大笑起来，

「想不到吧，我大发慈悲告诉你，其实我是琉璃国的皇后才不是什么公主，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你的。」

她眼里闪过一丝锋芒，我心里顿感不好，

只见她冲上前死死拉着我的手，接着直直倒向身后的池塘，

「扑通！」

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道重重的巴掌打倒在地，脸上是火辣辣的疼，抬头就迎上了祁晏冰冷如霜的目光，

「江澜月，孤本来对你还有一分愧疚之情，可从未料想，你心思竟如此歹毒。婉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定逃不了！」

我被这巴掌打懵了，「我没……」

不等我解释，叶婉婉已被奴才救起，黑色的发丝黏在她分外苍白的脸上，尽管披着毛毯，她身子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她哭着扑到祁晏怀里，

「婉婉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姐姐突然使劲推我，

祁哥哥可千万别迁怒于姐姐，姐姐肯定也是不小心的。」

我冷笑一声，她竟能无耻到这地步？

好一出栽赃陷害，真是我见犹怜。

我目光如炬死死盯着祁晏，「假如我说，这是叶婉婉自导自演，太子殿下是否会相信？」

我心知这全是叶婉婉的计谋，但我还是想赌一把，

赌祁晏，信青梅竹马的我，还是信意外结识的她？

祁晏抱起虚弱的叶婉婉，背影是我从未见过冷漠，如若身处冰窖。

「现在是寒冬，坠入池塘极易留下病根，难道有人会为了陷害你江澜月赌上自己的安危吗？」

眼泪已经盈满我的眼眶，我不死心反问，「假如真的有呢……？」

祁晏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我在原地。

我知道自己还是输了，

原来人是会变的。

5.

宴会上，

祁晏跪在地上磕头，「江澜月城府极深，定是因为婉儿夺了她的太子妃之位，怀恨在心，此等毒妇需严惩，请母后明察！」

阿娘站在我身后，心疼地摸了我脸上的伤痕，她不卑不亢开口，

「我和她爹爹从小就严格要求她，做人要有原则，假如为了名分就去陷害他人，那这便是我们侯府的羞辱。而我相信我的阿月不会做出这种事。」

皇后脸色凝重，眉头紧蹙，

一边是异国和亲的公主，一边是建功立业的侯府嫡女，

这实在让她左右为难，

此刻，门外正有一名宫女求见，

宫女微微颤颤开口，「奴婢原本是去拿些吃食，没想到便听见江姑娘扬言要婉婉殿下付出代价，后来我被江姑娘发现，她还威胁要杀了奴婢的家人……」

祁晏听完大怒，指着我大声质问，

「人证物证俱在，江澜月你还想怎么狡辩？！」

我后背挺得笔直，眼睛却一瞬也不眨，

「侯府之女，从不说谎，没做过的事绝不承认。」

皇后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众人都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

「好一个侯府，来人！江氏之女心思歹毒，赏二十杖。」

我被人用蛮力拖至门外，每一杖都像是要打断我的骨头，胸腔不断受力挤压，让我忍不住咳出血来，

我抬头望着叶婉婉，祁晏怀里的她正朝我露出一个笑容，

一瞬间，我彻底明白了这个宫女是从何冒出的，

阿娘被拦着哭成了泪人，

她一直教我遇事不要哭，要坚强，

但此刻，我心里某个地方却哭得像场暴雨。

6.

打到十杖时，剧烈的疼痛让我昏倒在地，我的双腿从此便落下了病根。

爹爹知道后怒不可遏，没禀报就冲进宫里，揪着那名宫女去大理寺对峙，

爹爹来势汹汹，宫女不禁吓就全招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叶婉婉指使。

他回到家就拉着我要去跟皇上讨个说法。

我只是摇了摇头，气若游丝，「爹爹，我累了。」

悄悄转身不让爹爹看见我眼角的泪水。

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生平头一次不知所措，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沉默着去给我熬药。

我不再天天翻出红嫁衣，不再记挂着祁晏，

决心陪着爹爹阿娘好好过日子。

只是每当听到他的消息时，还是会心头一颤，

丫鬟的议论传进我的耳朵里，

「十五日就是太子殿下的大婚了，可惜了姑娘那么真心实意待他。」

「可不是嘛，当初为了做对玉连环送他还伤了自己的双手……」

我苦笑，当初自己怎么那么傻，

那时京城里流行着一个传说，

鸳鸯山上有一个深坑，坑里藏着纯度极高的玉石，

只要能打磨成玉连环，再刻上对方的生辰八字，

便能保平安，保相爱之人永远在一起。

但是在下坑的时候，不慎绳索松动，

我从高处直直摔到地面，从此我再也不能拉弓射箭了。

但只要能让祁晏平平安安回来，双手全断了我也愿意。

我把做好的玉连环拿给祁晏，祁晏不要他的那个，要我的那个，

因为他说，我才是他的平安符。

那是我赌上双手换来的东西，我必须拿回来。

我到东宫时，祁晏正在听大理寺少卿禀报我的事，

看见我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眼神不停瞟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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