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见贾薇，她竟已有了孩子。
看着面前和她三分相像的可爱男孩，我硬挤出了一张笑脸。
她盯着我，眼神莫讳如深。
“贾总，好久不见！”
我若知道此次投标的主办方是贾薇，今天这场晚宴我是万万不会参加的。
1
这些年，我都在欧洲发展。
三年的兢兢业业加上叔父的帮衬，我总算活出了点样子。
就在国外的事业蒸蒸日上时，我却想要回国了。
叔父起初极力反对，后来在我的坚持下，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也对，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而且，凭你的本事，回国发展一样错不了。”
我沉默，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叔父不知道，当年那个脆弱又敏感，极度渴望被认可的男孩已经死了。
我已经无须向谁证明什么。
我回国，其实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去墓地给母亲上上坟。
创业之初，我每天压力都很大，高强度的工作让我染上了失眠的毛病。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和母亲说说话。
哪怕在世界另一头的母亲不能给出回应，只是我一个人轻轻诉说，这也是我最大的满足。
我孤身一身来到了墓园，直直地跪在了母亲的坟前。
我红着眼，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都说人死后灵魂会漂浮在空中，看到子女安好，才会放心的走。
但给母亲下葬后，我便匆忙地乘着轮船出了国。
我不敢想象，母亲死后，灵体都找不到儿子身影时是何等的绝望。
“妈，你儿子已经活出了样子，您在下面就放心吧。”
我红着眼，抬头看向母亲地墓碑，却定定地愣在了原地。
母亲的坟前摆满了鲜花。
石碑也从当初最廉价的小碑换成了高大的青石雕刻碑。
是谁做的？
我惊愕地瞪着眼睛，陷入了思考。
反正绝不可能是那些当年对我们娘俩避之不及的亲戚！
“是齐柏？”
齐柏是我的发小，也是这些年来国内唯一和我有联系的人。
我心生感动，早已经麻木的心中顿时流过了一股暖流。
我那颗死气沉沉的心竟多出了一丝少年时的希望和朝气。
回国之后我的行程安排很满。
对于国内的生意之事我并不熟悉，凡是都得亲力亲为。
虽然有资金和团队，但是也和重新创业差别不大。
但我没想到，在回国第三天的一场商业晚宴上，我会再次遇到贾薇。
她和我印象中大差不差，一身得体的长裙，霸气地坐在主位上。
唯一不同的是，她也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稚嫩，女强人的气场更加强烈。
我坐在角落的阴影之中，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
同时也希望她千万不要注意到我。
在我的不辞而别后，我们注定就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
但直到瞥见一个长相和她有三分相似的小男孩扑到了她的怀里，我的大脑瞬间如同被巨锤砸中，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感，让我脸色变得惨白。
我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爆发，我用力地攥着拳头，手指骨节都微微泛起了白色。
我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把那些往事全都放下了吗？
我在心中一遍遍地质问着自己。
我曾经以为，我已经彻底将贾薇这个名字忘掉。
却不曾想，却只是将她埋在了心底的更深处。
“韩昭啊韩昭，你可真是不长记性啊。这次无论如何，你绝不能再招惹她了。”
“更何况，她的孩子都差不多有三岁了。”
我自嘲地笑笑。
三年，足够改变很多了。
三年没见，她怕是早已经把我忘了吧！
紧攥的手掌缓缓舒展，我终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2
“我好像在你手机里看到过这个叔叔。”
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再次抬眼，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竟已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神情一僵，强行挤出了一张笑脸。
“贾总，好久不见！”
贾薇如同见鬼一般死死地盯着我，我分辨不出那漆黑的眸光里究竟是惊讶还是愤怒。
可惜，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弱小且卑微的韩昭。
我瞬间便调整了自己的失态，眼神平和地和贾薇对视在一起。
这几年来，我见识过太多的大人物，哪怕是面对欧洲的实业大亨我依旧可以从容不迫，面不改色。
但不知为何，我此刻强行装出的镇定，竟隐隐有了破功的迹象。
我再度开口：“贾总，这小朋友的眼睛蛮好看，和你一样。”
我嘴角噙着笑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贾薇的脸色却是愈加阴沉。
最终，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还是我取得了胜利。
我心中不禁冷笑，和贾薇相恋三年，相识六年，今天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硬。
在三年的爱情游戏中，我自是大败而归。
如今时过境迁，突然的扬眉吐气我却不光没有一丝快感，心情竟反常的更加沉重起来。
好在我沉得住气，即便心乱如麻，在我的脸上也绝看不出半点痕迹。
贾薇眼睑低垂，莫讳如深地开口：“跟我去天台。”
我本想拒绝，但刚到嘴边的话竟不自觉的咽了下去，反而鬼使神差地跟上了贾薇的脚步。
也罢，当年的不辞而别是我的错。
相隔三年，也该为这场草草结尾的恋爱游戏画上个句号了。
天台上冷风肆虐。
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不禁打了个寒战。
但我没想到，这凛冽的寒风却没让贾薇冷静清醒下来。
她转过身，眼眶变得通红。
“韩昭，这么多年你究竟跑哪去了，你知道吗，我找了你整整三年。”
“本来我已经要放弃了，但你为何又突然跳出来，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难不成，你就是想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我，让我永世不得安生吗？”
“韩昭，早知道你是如此的绝情冷血，当年我绝不会和你在一起！”
贾薇的声音越发哽咽，说到最后，竟捂着嘴哭了出来。
我愣住了，我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贾薇。
她一向都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之娇女。
若是今天之前，我绝不相信她还会哭。
哪怕会，也绝不可能是因为我。
她这番看似真情流露的告白，在我看来，无非就是无病呻吟。
她只是想控诉我的不辞而别。
她所在意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自作主张，擅自离开。
因为在她生命中，我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人在二十出头，总会滋生出对感情的懵懂和好奇。
即便贾薇身份尊贵，却也不能例外。
而当年的我，很不幸运地成为了她尝试体验爱情的小白鼠。
在那段感情中，与其说我们是男女朋友，到不如说是上下级关系。
我每天都活得很累，小心翼翼，只在贾薇需要我时出现。
哪怕是一句简单的玩笑话，我都要思考再三，觉得合适后才能说出口。
我深知我们的爱情脆弱得如同玻璃一般，我只能如履薄冰。
拉回思绪，我的表情恢复了冷漠且平静的状态。
我点燃一颗香烟，辛辣的烟雾刺激着喉管，让我瞬间变得无比理智。
我看着泣不成声的贾薇，幽幽开口。
“其实，你并不了解我，我一直都是个绝情寡淡的人。”
“说句实话，当年我并没有爱过你，只是你长得不错，还家境优渥，自卑的我为了满足虚荣心，一阵权衡利弊后才答应了你的追求。”
“那时的我没有勇气告诉你真相，但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了。”
“贾薇，前面山高路远，希望我们再不想见。”
贾薇神情怆然，如同雕塑一般，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用脚尖碾灭烟头，转身直直离去。
双手插兜，身影笔挺，一如不辞而别的那一天。
3
贾薇大我两岁，我刚刚熟悉大学校园时，贾薇已经临近毕业了。
那时候的我一贫如洗，就连学费都是我打了四份假期工攒出来的。
其实，在我小时候，我家也是产业破丰。
然而，父亲却在我十岁那年，被商业对手陷害，
他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自私的选择了从百里高楼一跃而下。
自此之后，就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
十岁的年纪正是重要的性格养成时期，从家境优越跌落到落魄不已，我的性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几乎所有见过的我人都会说我成熟，懂事。
因为我深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道理，在成长的历程中，我总是谨慎且小心，不愿意让母亲多操一份心。
我表现出了十足的坚韧和自强。
但是无人知晓，自卑和敏感的种子早已经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
我最害怕的就是过年时的走亲访友，每当有亲戚偷偷谈论我家的贫困现状，我的心就会不自觉的抽痛。
每每那时，我就在心中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活出一个样子，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
同时，对于在记忆中早已经模糊的父亲，也会生出一丝痛恨。
不辞而别，是一个男人最大的不负责任！
很显然，父亲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就这样，时间的脚步匆匆，我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
我给自己买了一个最小尺寸的蛋糕，以庆祝自己的成人礼。
也正是这天晚上，我遇到了那个改变了我前半生的女人。
初次见面，我穿着一身加起来都不到一百块的地摊货。
洗到泛白的牛仔裤，已经微微缩水的灰色短袖，无一不再诉说着我当时生活的窘境。
反观贾薇，身着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裙，妆容精致，脖子上悬挂着闪闪发亮的水晶项链，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宛如童话故事中的仙女。
我顿感相形见绌，甚至因为自卑而不敢直视她。
只是惊鸿一瞥，我心中的贫瘠土壤上，竟已偷偷长出了爱情的禾苗。
自此之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这位学姐的动向。
我慢慢地了解到，贾薇不仅是校花，还是一家全国五百强公司的唯一继承人。
虽然还未毕业，但她已经不怎么来学校，而是逐渐接手她父亲公司的一些事务。
小说里面的天之娇女，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而随着对贾薇了解得更深入，我也愈发清楚我们之间的巨大横沟。
那些对爱情的幻想，全部被我用理智的头脑强行粉碎。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后，贾薇竟向我表白了。
表白时的阵仗很大。
她在宿舍楼下摆了一圈红色玫瑰，言笑宴宴地喊着我的名字。
全校同学都跑出宿舍楼，作为见证。
我惊愕得不知所措，只是傻傻地看着贾薇那张堪称绝色的脸，愣在原地。
直到身旁看热闹的人开始催促，我才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我们的恋爱和大多数人一样，却也和大多数人不同。
人生中的第一次看电影，竟是以包场的形式发生。
偌大的影院中，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互依偎着探讨电影情节，完全不用担心音量过大而影响到其他人。
在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西餐厅中，服务员都会对我躬身相迎。
菜单上那随便一道菜的单价，都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打工半个月的酬劳。
富士山下欣赏雪景，卢浮宫前拍照留念，这些都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这些在影视剧中才会出现的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对于这梦幻的一切，我却感到了一丝害怕。
我从不敢想象，在奢侈品店全场打包究竟时一番什么样的场景。
更不敢想象，一顿晚餐竟然会达到以万为单位的数额。
这些超出我现实认知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也让我深刻的意识到，我和贾薇之间，有着永不可弥补的阶级差距。
而事实也正如此。
在这段恋情中，贾薇一直都占据着主导权。
她若是有事去忙，从不会和我解释，只是直接离去。
她和我说话大多都是以命令式的口吻，很少会和我商量。
当她在她的朋友面前介绍我时，我永远忘不了她的那些朋友们看着我鄙夷的眼神。
我仿佛就是一只落入凤凰堆里的野鸡，和她的圈子格格不入。
后来，我主动提出不再接触她的那些朋友，她欣然接受。
想必她也觉得我给她丢人了，只是等着我主动开口而已。
4
和贾薇在一起，我始终被一种自卑感围绕。
这股不可抗拒的自卑感，甚至多次让我产生了分手的想法。
是我配不上贾薇。
是我不够优秀。
这些想法逐渐在我的脑海中根深蒂固。
但我确定的是，我依旧深深爱着贾薇。
尽管我清楚，我和她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和她开口离开。
很快，我也到了毕业季。
这段时间，贾薇很忙，她父亲把一个绩效很好的子公司全权交给了她。
她每天处理公司的大小事务，忙得焦头烂额。
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我开始不确定，贾薇到底还爱不爱我。
直到有一天，贾薇的闺蜜陆晨曦给我打来了电话。
陆晨曦与贾薇一样，同样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
和贾薇恋爱三年，我也只是和陆晨曦见过两三次面。
“韩昭是吧，现在来滚石酒吧，我有事找你，就给你十分钟，逾期不到，后果自负！”
听着陆晨曦颐指气使的语气，我不禁一阵恼怒。
本想对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不予理会，但一想到她是贾薇的朋友，我还是犯了难。
经过片刻的思想斗争，我还是选择了前往。
万一是关于贾薇的事情，我也能帮个忙。
毕竟贾薇自己忙的要死，可能没空主动联系我，便让这个她这个闺蜜给我打电话。
到达酒吧门口，一辆显眼的红色帕拉梅拉赫然停在那里。
陆晨曦摇下了车窗，示意我上车说。
我不明就里，只能坐上了副驾驶。
看着驾驶室那眼花缭乱的摁键和开关，我一时间晃了神。
什么时候我也能拥有一辆小汽车，哪怕只是最廉价的二手车。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每天拉着母亲上下班。
她也不用起早贪黑去挤绕半个城区才能到达她工作地点的公交车了。
陆晨曦冷笑一声：“韩昭，看来薇薇对你也不怎么样嘛，怎么连辆车都不舍得给你买。”
陆晨曦似乎看出了我在注意她的这辆豪车，言语间尽是嘲讽。
贾薇对我一向不吝啬。
在刚谈恋爱时，她就提出要买车送我，但被我拒绝了。
我是找女朋友，又不是找金主。
无功不受禄，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哪怕之后，她给我买的各种奢侈品，我也都是原封不动的放在衣柜里。
在我的潜意识中，维持这种状态，我们或许还是恋人。
但倘若我坦然接受了贾薇的慷慨施舍，我便永远只能是一只供她取乐的金丝雀了。
我收回目光，语气淡淡：“找我做什么？”
陆晨曦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酒吧靠窗的一桌。
我的瞳孔猛然一缩。
是贾薇。
而坐在贾薇的对面，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
此刻，男人正兴致勃勃地讲着什么。
我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
若没有椅背支撑着我的身体，我恐怕就要瘫软下去了。
陆晨曦轻蔑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我连被她正眼看的资格都没有。
“你配不上薇薇，韩昭，丑小鸭和天鹅在一起的故事只存在于童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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