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竹节文学 2024-09-07 此生不负
我在小苍山下捡了个男人,并挟恩图报同他成了婚。

夫君容貌俊美,既可挥笔作文,亦可上山打猎。

我十分满意。

可我做了个梦。

梦中的傅庭生身份尊贵,乃首辅嫡子。

为了迎娶小青梅,他派刺客抹去了我这个污点。

于是我前脚哄他独自赴京赶考。

后脚就卷了家中所有钱财跑路。

再次见面,傅庭生手中拎着细细长长的金银两条链子。

没等我出声,他笑容诡异。

「夕夕喜欢哪条?」

「我总归是爱你的。」

「你可以自己选。」

01

许家村村口。

趁傅庭生不注意,我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尖锐的疼痛让我眼眶发热。

「夫君……」

我黏黏糊糊拉长了声调。

傅庭生皱眉替我抹去还未掉下的眼泪。

「你还是跟我一道返京吧。」

他语气里满是不放心。

我心尖一颤,险些演不下去。

笑话,跟他回京,跟猪把脖子往屠夫手下送有什么分别?

「我心里的确舍不得夫君,可京城那样远,赶考本就辛苦,我怎么舍得再给你添乱?」

傅庭生当即皱眉,想说些什么,我没给他机会。

从怀中取出那枚不亚于烫手山芋的玉佩,我将它塞入傅庭生手中。

「既然是祖传玉佩,你带着它,傅家先祖定会保佑你高中的。」

「我就在家采药、刺绣,日后进了京,吃穿住行哪样不花钱?」

傅庭生被我说服,他按着我的双肩交代。

「我把打猎换来的钱都放在了你的首饰盒子里,足够你过这几月。」

「采药危险,刺绣辛苦,你在家安心等待,日后养家有我。」

「李婶家的大牛还未成婚,你帮着多看看。」

他说的话我一一应下,并时不时抽泣两声,再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

傅庭生终于坐着牛车走了。

眼见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我忙揉了揉泛疼的大腿处。

疼还是疼的,我心里却乐开了花。

终于不用再成日对着傅庭生演情深似海了!

我有些想庆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我木着脸失魂落魄往家飘。

隔壁李婶见状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就跟着他一起上京怎么了?」

我瘪瘪嘴:「我什么都不会,去了会给他添乱。」

李婶无语凝噎。

此后一月,上至许家村德高望重的老村长,下至村口的阿黄,都能看见我哀怨的身影。

见火候差不多了,我拎着贡品去看了阿婆。

坟包上长满了草,日子过得真快。

我摆好贡品,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

「阿婆,我惹了祸,得出去避避风头。」

「估计要过两年才能回来看您,您要缺钱了,就先给李婶托个梦。」

交代完阿婆,我回家翻箱倒柜,将钱财衣物以及惯常用的针线收拾妥当后,我的目光落在傅庭生的物品上。

分明才一年有余,这个家却四处充斥着他来过的痕迹。

衣柜的衣物、床上多出的枕头棉被,还有书房的笔墨纸张……

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

我都不想留。

扔掉或焚烧又太可惜,毕竟置办时不仅花了心思,还没少花银钱。

李婶对此不解:「夕夕,这些衣裳连个补丁都没有,你都送给我们家,庭生回来穿什么?」

我咂了咂,李婶如果知道真相,是不会想让傅庭生回来的。

我也不想。

「李婶,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谁知道京城那些人衣裳平时都惯穿什么样式?」

「也是,我们庭生以后是要做大官的。」

我没接话,在我的热情相送下,那些傅庭生的物件要么进了李婶家,要么被我顺手扔向了小苍山背面的山崖下。

家里干净而空旷,就好像傅庭生这个人从未来过。

时隔一月,我再次站到了村口。

李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忙把准备好的干粮包袱往我手里塞。

「路上小心,别吃外人给你的东西,到了给我和你叔写信报个平安。」

「你和庭生好好的,如果,如果……」

「夕夕,受了委屈就回来,我和你叔,还有你阿牛哥都在!」

02

告别李婶一家,我一路沿着和京城完全相反的方向去。

他们不知道,我必须走,不走会死。

而这一切,起源于一个梦。

我无父无母,原是弃婴,被阿婆捡到收养,她给我取名怀夕,随她姓了许。

阿婆是小苍山下许家村的医女,她死后,我就成了村里唯一的医女。

阿婆最放心不下我,临走前,她托每一个来看望她的人,日后请多多照看她的孙女。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村里唯一的大夫,每个村民都受过她的帮助,所以对她的请求无不应允。

等众人走后,她才拉住我的手,虚弱着声音安抚。

「夕夕别怕,阿婆会保佑你的。」

「可我不想要您的保佑,我想您一直陪着我。」

只有死人才谈保佑,我不想阿婆死。

阿婆的手颤了颤,眼角滑下两行泪。

「阿婆老了,等夕夕再长大一点,会有人来代替阿婆,一直陪着你。」

「再过几年,我们夕夕就会有家了。」

在阿婆口中的人来到之前,她从茅草屋搬进了小小的坟包。

阿婆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在想,真的会有人一直陪着我吗?

李婶说陪我,可她有好多事要做,洗衣做饭,刺绣攒钱。

阿牛哥也说陪我,可他时常要去镇上的私塾学识字,回来还要跟着张叔上山打猎。

我有些犯糊涂,他们各自有事要忙,他们才是家人。

那我的家人是谁?

直到十五岁这年,我采药下山,在小溪边捡到了浑身是血的傅庭生。

起初我并没有其他想法,治病救人,再正常不过。

可他磕了脑袋,对过往一无所知,过了三天才隐隐约约想起自己似乎叫傅庭生。

傅庭生伤得重,顺势在我家住下。

伤养得差不多后,他帮着劈柴挑水,跟张叔上山打猎,换的钱全给了我。

他仍想不起过往,只是承诺往后会报答我。

我看了看他明显不属于许家村的美貌,一时胆大。

「话本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我们成婚吧。」

成了婚,我和他就是夫妻。

就像张叔一直陪着李婶。

傅庭生也会一直陪着我。

李婶得知我要与傅庭生成婚时一脸复杂。

末了良久才说:「夕夕,好看不能当饭吃。」

我沉浸在即将有家的喜悦中,乐呵呵地说:「李婶,您还真别说,看着他我都能多吃一碗饭。」

还好我能采药,傅庭生既会打猎,又会识文断字。

阿牛哥引他进私塾,做了镇上的教书先生。

这个家不仅没被吃穷,还很富足。

这样的生活我很满意。

直到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傅庭生并未失忆,他身份尊贵,乃首辅嫡子,若非帮晋王争夺皇位,受伤流落至此,我们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我不知他有心心念念的小青梅,挟恩图报成了他的妻子。

回京后,他用原本的身份参加科考,高中状元。

不久后晋王登基,他成了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

功成名就后,我这被迫娶来的乡下妻子就成了他迎娶小青梅的绊脚石。

在小苍山坠崖前,我只得了刺客带来的一句。

「少爷和少夫人说,山里的土鸡就该死在深山里!」

03

我就这么轻易地、理所应当地死去。

梦中的细节太真实,我在安慰自己的同时忍不住试探。

他如梦中那般对让我有孕一事避之不及。

只说:「再等等,现在不是时候。」

最重要的是,我顺着梦境指引,在书房找到了那枚触手温润的玉佩。

上面刻着「林」字,那是他林氏公子身份的象征。

我死死盯着那个「林」字,后背骤然起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因村人劝说,我亦担心傅庭生赴京不返,梦中便死死攥着玉佩。

祖传玉佩乃珍贵之物,就算为了玉佩,他高中后也该回来。

可事实是,即便我抱着玉佩,也等不回丈夫。

因为我的不识时务,我会死在小苍山。

而现在,距离傅庭生赴京赶考还有三月。

既然做了梦,又得了印证,自然不能再走老路。

冥冥之中,大抵是阿婆在保佑我。

「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傅庭生猿臂一伸,将我揽入怀中。

为了备考,他已辞去镇上私塾先生的营生。

我心上一凛,扒拉开他凑上来的俊脸后挤出笑。

「我在想,你从前总说现在不适合有孩子,很有道理。」

说完我还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转眼间,他的顾忌成了我现在最大的顾忌。

「哦?」傅庭生声音有些沉,脸上似笑非笑,「哪来的道理?」

我一听来劲了。

「你想啊,咱家不比其他人家,你一走,我若有了身孕,岂不是处处不方便?」

「可避孕的麝香昂贵不说,女子久用还难以有孕。」

我在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下再接再厉。

「夫君,我总归还是想同你有个孩子的。」

04

傅庭生约摸是信了。

我实在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光明正大地减少了与他同房。

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他怎么不花在劈柴上?

傅庭生不再去镇上教人识文断字,我俩抬头不见低头见。

从前见了只觉得实在貌美的容颜也陡然心烦起来。

于是我采药更加勤便。

「李婶!」

刚回家,我咕噜咕噜喝了水,又匆匆出了门。

「夕夕啊,快进屋坐!」

李婶热情大方,我刚进屋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地里刚摘回的菜。

我把药瓶给李婶。

「李婶,这是新配的,活血化瘀用着比以前的好。」

「那感情好!」李婶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叔正需得用它!」

没说两句,李婶便朝屋外望了望,然后神神秘秘地将我往里拉。

「夕夕啊,你家庭生是要去京城考状元吧?」

「他确实要去京城参加科举。」

得到确认后,李婶声音压得更低。

「夕夕,你别怪婶儿多嘴,这男人啊,一朝得势最爱干那抛妻弃子缺大德的事。」

「你瞧那陈世美,当了状元就只想娶公主,你听婶儿的,你也跟着去。」

「他要是不回来,你怎么办?」

傅庭生要参加科举,这在许家村不是秘密。

自从他辞了镇上的营生,村里已经有人明里暗里提醒过我。

梦里我就是听了这些话,在傅庭生拒绝带我上京后,才攥着玉佩不松手。

可现在,我笑呵呵抱着李婶送的菜。

「婶儿,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李婶又开始一脸复杂地看着我,忍不住直叹气。

有些心软,可我不能告诉她我的打算。

「算了。」李婶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跟着婶儿学刺绣吧,我把家传的手艺都交给你,以后无论到了哪儿,你总能有口饭吃。」

「不是哪里都有座山供你采药啊。」

我眼眶有些酸,忙吸了吸鼻子。

我的确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所以等阿牛哥回来后,我托他在镇上帮我买针线和布料。

阿牛哥像李婶那样热情大方,拍着我的头拒绝收钱。

「我从小就照顾你,你怎么长大后还跟我生疏了?」

阿牛哥有些生气,我的头顶都快被他拍平了。

他不收钱,我只好决定回家看看新采的药草,好给李婶安排一副补药,给阿牛哥也准备一瓶药油。

「你怎么在这儿?」

我心里一直盘算着,刚抬头就看见唇线紧绷的傅庭生。

一听我问,他顿时笑了,只是好像咬着牙。

「我连自家门口都不能站了吗?」

我想了想,他目前确实能站。

便随口接了句:「你请便?」

我应该说错了话,他脸色一下子比我家锅底还黑。

我确实惹到他了。

他又把使不完的牛劲使在我身上。

我气得挠了一他爪子。

「只会用蛮劲儿,你是牛吗?」

傅庭生动作顿了顿,身下动作更加大开大合。

暗沉的声音还很气急败坏。

「牛什么牛!他有我长得好吗?会给你买好看的衣裳首饰吗?每次回来会给你带糕点零嘴吗?」

他很不对劲,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得亏我在关键时候提醒了他。

「别!孩子……」

「有了就生下来!」

咸热的汗往下滴,落在我的脖颈上。

这王八蛋刚才说什么?

他说什么!

05

王八蛋可以脑子发热。

我可不能。

所以我在躺上床后,数次一巴掌拍在了傅庭生伸过来的手背上。

除了尽可能地不同房,减少风险外,我把空闲时间都用来刺绣。

从山上下来,回家晾好药草,我便拎着针线布料去了李婶家。

她说得对,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座山供我采药。

去的次数多了,傅庭生的脸色堪比春日里的小苍山,五彩斑斓。

他去李婶家的次数也明显增多。

大多是喊我吃饭,或是端来一壶泡过的茶水。

李婶啧啧叹声。

「庭生会做饭?」

又问:「你不忙着看书吗?」

每每这时,傅庭生便笑容温和,叫人挑不出一丝错。

「夫妻本就该相互支持,携手同行。」

「夕夕总是照顾我,还拿钱给我买书,笔墨纸张,如今她跟着您学刺绣,我也该支持才是。」

李婶一下笑开了花。

「就是这个理,夫妻就该和和美美的,谁也别松开谁的手。」

然后傅庭生笑着提起了阿牛哥。

「阿牛今岁十九了吧?他这个年纪不小了,又常年跟着东家奔走做生意,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属实不容易。」

「就是啊。」李婶开始犯愁,「他总说不急不急,眼看就已经到了十九。」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长辈,自然可以帮着多相看。」

傅庭生的声音很温和。

「我记得村长家的小孙女还未说亲吧?」

「好像是还没说亲。」

李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回来的阿牛哥严肃拒绝了李婶。

「娘,我得多攒银子,以后在镇上买间宅子,再娶个媳妇儿,接您和爹一块儿去享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傅庭生听了这话神情有些可惜。

他在可惜什么?

我记得他好像不大喜欢阿牛哥。

夜里傅庭生看书,我绣荷包。

良久,耳边没有熟悉的书页翻动声。

我好奇抬头,正好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

「我还以为夕夕已经忘记自己有个丈夫了。」

他最近真是奇奇怪怪。

我顺势问道:「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然后真诚提议:「要不分房睡?」

傅庭生咬了牙,好好的书页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我还没死呢,你休想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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