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糖短篇 2024-09-07 瞎子姐姐和哑巴的我
我用轮椅推着舅妈去医院看病。
医生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们。
飞快拨打了110报警。
“警察同志,有个疯子……杀了人。”
而我笑着给轮椅上的舅妈擦了擦脸上的血污。
杀人?
我只是把她从坟里挖出来了而已。
1
我叫冯灿,是个哑巴,也是个入殓师。
死去的人不会说话,我也不会说话,我每天工作都很开心。
因为客人不会总翻来覆去问我是怎么哑巴的,最后再奉上一个怜悯的眼神。
而我最讨厌的就是怜悯。
“所以是因为你舅妈伤了你的自尊心,你就杀了她?”
被警察带到审讯室,对面是两个警察。
年长的男警察姓陈,主要是他在审问我,旁边的女警察姓王,主要负责记录。
哦,对了,旁边还有一个年长的阿姨,负责手语翻译。
毕竟我是个哑巴,为了让我方便交代,进了审讯室手铐就暂时给我解开了。
我看着自己的纤细的双手。
我这双手是带给死者尊严的,从来没沾过血。
可我恨不得杀了我的舅妈,杀了他们一家。
我缓缓比划着手语,对着面前的两位警察露出一个无辜的眼神。
“我昨天想杀了她,但我今天只想带她去看病了。”
王警官似乎被我激怒了,大概是才从警校毕业,没见过我这样大胆的杀人犯。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再撒谎了!你舅舅已经指认你了,说你舅妈自昨天见过你之后就没再回来。”
“是吗?”我反问,忍不住揉了揉艰涩的眼皮,懒懒靠在椅背上。
“到底是谁在撒谎,你们去查啊,毕竟你们才是警察嘛。”
王警官彻底火了,手上的笔都砸飞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狠毒的人,你没了父母,是你舅舅舅妈把你养大的,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们!”
听到这儿,我笑了。
我可不是舅舅舅妈养大的。
我是他们口中的丧门星。
没有姐姐,我不可能长大。
山坳坳里有个徐家村,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叫招娣或是盼弟的女孩。
而我舅舅舅妈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眼看出生的又是个不带把的。
他们就给这个女儿取名为灭女,徐灭女。
上面三个姐姐都送了人,徐灭女就成了家里最大的孩子。
她才两三岁就要跟着妈妈洗衣做饭,再大一点儿还要带两个弟弟。
要不是村支书来做我舅舅舅妈的工作,说义务教育不交学费,徐灭女九岁了还上不了学。
但她很聪明,村里的小孩谁都没徐灭女读书好。
上初中时,徐灭女就不再是班里年纪最大的那一个了。
徐灭女是我的表姐,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才六岁。
村长再一次敲开徐家的门。
“老三啊,你姐姐一家子出车祸了,就这个闺女活了下来。”
“看在你姐姐以前那么疼你的份上,给她的娃儿一口饭吃。”
徐老三刚喝完酒,一脚就踹在了我身上。
“你个老不死的把丧门星塞我家来!你一来就没好事,赶紧滚!”
老村长叹了口气,急忙将我抱起来又凑到徐老三跟前。
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卖不出去的残次品。
“你家两个小子呢!只灭女一个能凑够彩礼吗!当年还不是你两个姐姐都嫁了人才让你讨上媳妇!”
为了彩礼,徐老三才让我进了他的家门。
村长一走,徐老三就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扔到了墙根儿。
“哪来的哑巴不知道喊人?”
舅妈冷眼扫着我,家里又多了争嘴吃饭的,她自然不待见我。
就因为没有开口问候,当天晚上我一口饭没吃,洗碗的时候的倒是想起站在门口的我了。
我艰难抬着锅去井边打水,碗碟泡在深秋冰冷的井水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油花。
我捂了捂饥饿到发痛的胃,低头就要趴过去喝。
忽然有一双冰凉的手拉住了我的肩膀。
“小妹饿了吧,快吃快吃,别让我爸妈发现了。”
院子里没有灯,可月光却将徐灭女的脸映得莹白。
她塞给我半个黑乎乎的菜窝头。
这东西带着点儿咸味,有点儿喇嗓子,却是我没了爸爸妈妈之后吃得最好的东西。
胃不疼了,我眼睛却成了两汪井水。
透过这水我看着她,像是看到了我的妈妈。
2
我很讨厌自己叫招娣这个名字。
站村头大喊一声“招娣”,能出来不同年龄段一二十个女孩。
村里人没文化,给女孩取名都带个娣。
村里人没文化,给男孩起名却是五花八门。
耀祖、天豪,响亮地将天都叫破了。
可姐姐叫灭女,我本来就是个哑巴,听到这个名字就更沉默了。
做父母的到底有多恨自己的孩子,才会叫她灭女。
隐约间,我似乎还能在招娣中窥见我父母对我零星的爱。
不过他们死了我也没有伤心,也没有很想他们。
我只是作为招娣,换了个新家继续干着招娣的活儿罢了。
可姐姐从不叫我招娣,她叫我小妹。
洗刷的活她不叫我做,她说这些都是她做惯了的。
每天早上天不亮姐姐就起来烧火做饭。
家里有个小小的鸡窝,里头只有两只母鸡也是姐姐负责喂。
她把两只母鸡喂得肥嘟嘟的,每天能捡两颗鸡蛋。
一个是大弟弟的,一个是二弟弟的,她从来没尝过鸡蛋什么味儿。
在我来舅舅家的第二天,姐姐居然捡了三颗鸡蛋。
除了姐姐没人那么早起床,她偷偷煮了蛋,塞进了我的被窝里。
“小妹快吃,一会儿我把蛋壳埋起来,别叫爸妈发现。”
姐姐给我剥好鸡蛋递到我嘴边,我分明看清姐姐咽了咽吐沫。
我第一次对姐姐有了表达欲,小手尽力比划着。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姐姐看懂了,她轻轻摸了摸我的脸。
“你是我小妹嘛。”
我分了一半鸡蛋给姐姐,姐姐对我更好了。
她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包括照顾我。
有时候舅妈见了还要扇她耳光。
“你不照顾你亲弟弟你照顾个丧门星,我看你书是白读了!”
姐姐不做声,我站了出来挡在姐姐面前,也跟着挨了一巴掌。
都挨了打,我们回到柴房充当的那个小卧室,反而拉着手笑了。
我指了指姐姐的书,又比了个大拇指。
“姐姐才不是白读书,她学习最好了。”
姐姐忍不住搂着我笑,“小妹你想不想读书?”
我点点头,从那天开始,姐姐又比平时早起了半个小时。
做完饭做好家务,就趁着那点晨光熹微,她教我认字写字。
然后再背上书包,步行十里地去镇上的初中上学。
后来在村长的帮助下我上了村里的小学。
于是她每天就又多了一项工作,送我去学校后再去上学。
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苦,也从来没有掉过眼泪。
直到六月份的那一天,我们最小的弟弟生病了。
家里这么穷,难得将他养得像猪。
不知道他又吃了什么,回来就抱着肚子喊疼。
我从来没见过舅舅舅妈那么着急,他们借了车连夜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医院。
舅妈怕我偷吃,临走时还不忘将我锁在柴房里。
我和姐姐就住在这个房间,我自然不害怕,只是莫名有些罪恶的念头。
要是舅舅舅妈和表哥表弟们也出车祸就好了,姐姐就不用这么累了。
但我愿望落空了,第二天舅舅舅妈回来,还把姐姐扣在了家里。
“你还上什么学!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你弟弟病了,让你嫁给那个哑巴换点彩礼给你弟弟治病怎么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不是平时最喜欢跟哑巴玩儿,让你嫁给哑巴可没亏待你!”
“别看他是哑巴,他能出二十万彩礼呢!你个赔钱货几辈子能给老子挣来二十万!”
3
舅舅口中那个能出二十万彩礼的哑巴我们都认识。
他不仅是哑巴还瘸了一条腿,时不时的精神不正常,谁路过都要被他砸石头。
但是那个哑巴有五个姐姐,姐姐们养着她,攒了彩礼给他。
所以那哑巴也算是十里八乡的抢手货了。
“爸,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去上学吧,等我成年了出去打工给你赚钱好不好!”
姐姐被舅舅打了一顿,跪在地上哭着求舅舅让她读书。
可舅舅不肯,又给了姐姐一巴掌。
“我呸!老子现在就要钱!你能去给老子赚钱?!”
舅舅明明没喝酒,可他还像是喝醉似的疯狂大喊。
什么要钱治病,我看舅舅就是掉钱眼儿了,他等不及拿钱去赌了!
我扑上去一口咬住舅舅打姐姐的那只手。
“妈的!松口!你个小贱人!”
“小妹!”
伴着舅舅破口大骂和姐姐的哭声,我只觉额头猛地一痛就再没意识了。
等我再醒来就看见姐姐被打得紫红的脸颊。
她没再哭,是笑着的。
见我醒了,连忙抱起我给我呼呼头上的伤口。
“小妹谢谢你挡在我前面,痛不痛啊?”
伤口一跳一跳地疼着,可我还是用脸颊蹭着姐姐的手心摇头。
我艰难在姐姐手心里写下几个字。
“姐姐,不嫁。”
姐姐笑着朝我点头:“嗯,姐姐不嫁人,今天我们校长和班主任来了。”
“他们说无论如何也会让我顺利参加中考继续读书的。”
姐姐是第一名,是镇上最有望考到县重点的学生。
离中考没有几天了,校长和班主任早听说了舅舅一家的德行,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这样的好苗子早早嫁了人。
校长说只要姐姐能考上县重点,学校就奖励五千块钱,镇上也奖励两万。
如果排名靠前,姐姐读高中还给免学杂费,住校吃饭也有补贴。
舅舅被这两万五千块钱迷了眼,才发觉姐姐比别的赔钱货强点儿,哪肯这时候将姐姐嫁给哑巴。
当然,舅舅也是有些小聪明在的。
医院那头还等着钱治病,他拿姐姐做要挟问姐姐的校长和班主任要钱。
校长给了,小老头哆哆嗦嗦翻了几层兜才掏出三百。
说到这儿姐姐神色暗淡,似乎是为自己的父亲不齿。
“这钱小妹也帮我记着些,我以后要还的。”
......
“进去。”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让我清醒了一些。
因为我态度恶劣极不配合,两位警官只能结束这次问话,将我送到了看守所。
王警官还挺嫉恶如仇,特地交代交接的同事将我安排到单独的房间,怕我再伤了人。
我回头对王警官伸出拇指弯曲两下对她表达感谢,收获小王臭脸一张。
我真的太累了,自己一个人大概能睡个好觉。
或许是快要水落石出了,我居然梦到了在那个家少数几个快乐的场面。
姐姐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县重点了。
徐老三窝囊一辈子,第一次上县里的电视台是靠着他口中的赔钱货才风光了一把。
对着摄像头他头脑发昏脚下发飘,滋味比喝酒还痛快。
拿着钱回家后,竟也能对着姐姐摆出几分好脸来,连家务都不舍得叫姐姐做了。
可姐姐不做总是要有人做的,无非是又落在了我的头上。
见姐姐来帮我,舅舅一巴掌就甩到舅妈脸上了。
“没长眼吗!咱闺女那手可是用来写字的!你个懒秤砣天天就知道在家躺!”
舅妈有了儿子之后腰杆子硬不少,立刻和舅舅撕了起来。
“徐老三你他妈敢动我,我为你们老徐家传宗接代,拼死生了两个儿子,你为了个赔钱货打我!”
舅舅舅妈骂得难听,动起手来也恨不得对方死似的,锅碗瓢盆都满天飞。
姐姐飞快带着我跑出家门,我们一口气跑到了镇上。
姐姐从兜里掏出一块钱买了两个老冰棍。
我们第一次这么奢侈,那冰冰凉凉甜滋滋的味道我这辈子都记得。
“小妹,以后等姐姐挣钱了,想吃多少姐姐就给你买多少。”
4
只是我们还没高兴一会儿,回去了就又挨了一顿打。
舅舅舅妈还将姐姐扒光了打。
“赔钱货刚挣点儿钱就知道私藏了!老子是生你养你的爹,你不把钱给老子给那丧门星花!”
“还敢贪嘴买冰棍吃!以后谁敢要你这样贪嘴的婆娘!我看你能把钱藏哪!再不交出来老子打死你!”
村里有人正好去镇上看见姐姐给我买冰棍,回来就告诉了舅舅舅妈。
我艰难的护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姐姐,无比痛恨舅舅舅妈和这个村子里的人。
只是吃个冰棍,我们姐妹俩碍着谁了?
凭什么女孩多吃一口就是贪嘴,少干一点儿活儿就是懒惰!
凭什么弟弟只吃喝拉撒都有人夸!
“姐姐,你去上学吧,别回来!”
回到我们黑洞洞的小屋,我给姐姐擦干眼泪,用力在她手心里写下这句话。
“可我走了,小妹你怎么办,他们打你不给你吃饭,我上学住校,周六日回来能回来干活,让你少干点。”
我拼命摇头,指尖将姐姐的手心刮得通红。
“不要回来,你好好读书。”
“姐姐好,小妹就好。”
姐姐听话去读书了,第一个星期结束果然没有回来。
我心里头既高兴又难过。
她走后我才知道家里的活有多重,为了干活,我甚至一天只能上半天的课。
一旦干不完就会被舅舅舅妈打骂,我不知道姐姐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会儿,我又开始无比兴庆自己死了爹妈没有家,能过来帮姐姐干活了。
两个月后姐姐回来了,她比从前更瘦了,矮矮小小的不像高中生。
姐姐每天只吃白饭咸菜,省下了学校给她补贴的生活费。
刨去回来的路费,总共还剩三百二十三块钱。
舅舅是见过两万五千块这样大钱的人,自然看不上这三百二十三块。
他给了姐姐一脚,让姐姐下半学期都不要回来了,再多攒些钱拿回来。
姐姐躺在地上好久才借着我的力起来。
她饿得狠了,我给她吃了好几颗偷藏的鸡蛋她才缓过来。
我们在黑暗中紧紧相拥,月光投进柴房的墙缝,照着姐姐那双熠熠的眼睛。
“小妹,我在食堂打工挣了点钱,等我考上大学,我就带着你走。”
我用力点头,哭得比姐姐还厉害。
我心疼她,自己过得这样难还肯带着我这样的拖累。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即便姐姐已经尽力拿钱回来了,舅舅舅妈还会如此丧心病狂。
快过年了,我每天都掰着指头算姐姐还有几天放假回家。
可最近几天舅舅舅妈有些奇怪。
他们从前总是吵架,可最近他们不爱吵了,反而动不动就关起门凑到一块儿嘀咕。
那天我放学回家,还见几个打扮光鲜的男人从家里出来。
舅舅低头哈腰送他们出门,回来时手上还攥着一沓子纸。
见我过来,舅舅立刻胡乱将手中的纸叠了起来塞到怀里。
“看什么看,做饭去!”
我缩着脑袋站远了些,生怕舅舅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
那时候我还想,只要舅舅舅妈不再打我就好,不管他们做什么都好。
可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从那天开始,舅舅舅妈居然就不再打我了。
两个人在外头还对我好得出奇,接我和弟弟们放学,还在学校门口给我买了两毛钱的硬糖。
那糖将我的嘴和舌头都染成蓝色了,两天都没消下去。
村里人一见我就说:“哎呦招娣,你舅舅舅妈真疼你啊,还给你买糖吃!”
班里的其他招娣们也都羡慕我,问我那颗两毛钱的蓝色硬糖好不好吃。
我讷讷点头又摇头,糖果是甜的,却甜得让我有些惴惴不安。
上一篇:无
下一篇:点击扫码查看剩余章节
为你推荐
t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