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死后的第五年，
　　当维和八年的李嶙退役回国，
　　刚出机场我的魂体就看见他被一个女孩子拦住，
　　递给他一个盒子。
　　“是我姐姐的东西。我猜她应该想给你。”
　　李嶙眉头微皱，嘴角轻哂，
　　“分手后要还东西，也要本人亲自来吧。”
　　女孩一怔，随后眼泪从眼角滑落：
　　“我姐姐在五年前就死了。”
　　1
　　李嶙没有直接去单位报道，而是钻进一辆出租车，给司机报了一个我异常熟悉的名字。
　　“教育路302号。”
　　这是我生前买的房子，我跟随他飘上了车。
　　三年前，在也门维和了五年的李嶙终于得到上级批准，可以短暂回国休假。
　　我穿着第一次在学校见他的衣裙在机场等他，他瘦了也黑了，脸部棱角更加分明，眉眼也越发犀利。
　　我朝他跑去，紧紧抱着他，力道大得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
　　我带着他去了教育路302号，那是我得知他即将要回来时，花光所有积蓄买的一套房。
　　我垫脚捂着他的眼睛，想给他一个惊喜，可李嶙的偷笑却让我有些泄气，
　　“你都知道了？”我瞪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你的朋友不都是我的朋友？”他把背包往沙发上一甩，坐了上去，拍拍腿顺势将我搂在大腿上，
　　“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尽数吞进了嘴里，
　　那一个多月，我们窝在一起的时间多，出门的时间少。
　　可就算我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一个月也马上到头了，我急得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当晚，我就向李嶙求了婚。
　　我穿着偷偷去买的白色婚纱，给自己戴了一个别扭的头纱。
　　月光洒下，染了一身寒气的李嶙刚一打开门，就见到这样一个我，
　　他身上的寒气传到我的身上，我也跟着颤抖起来，
　　“我想和你结婚，这样法律上，你就是我的了。”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底逐渐泛红，心里居然有一点暗爽，
　　从前以冷漠眉眼看世人的天之骄子有一天也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李嶙紧紧搂着我，他的头埋在我的脖颈处，呼出的气息让我轻微战栗。
　　“你真的想好了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感性而低沉。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晚上，他将我扣在床上……
　　事毕，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卡，
　　“这是我所有的钱，本来第一天回来就该给你的。”
　　我乐滋滋接下卡，宝贝似的紧紧攥在手心。
　　计划第二天就去领证，可刚一到登记处，一个月没响的工作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台里都知道我请了假，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纠结了很久，我还是走到一边接了电话。电话里组长语气不太对，他说台里有个决定下来了，一定要让我回台里一趟。
　　我看了看等在一边的李嶙，手里的电话紧了又紧。
　　终于我挪到他身边，“李嶙，我台里有点事，可能要先回去了。”
　　李嶙看着队伍，下一个就到我们了。
　　他没说什么，只懒懒笑了笑，“好。”
　　回去一路，相对无言。
　　他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忍住叹气，握住他的手：“是明天的飞机吗？”
　　他点点头，
　　“今晚等我。”
　　他又笑着点了点头。
　　他送我到电视台前，我用尽全力朝他挥手，那一刻如果我知道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见他， 我应该会用力抱抱他吧。
　　2
　　出租车停下，我的意识回笼，我看着李嶙走进熟悉的大楼，电梯按键声刺得我灵魂都在震颤，似乎有什么我特别害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李嶙低沉着眉眼在门口站了很久，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黑色卫衣，似一个冰雕一样漠然地站着，
　　他缓缓从兜里掏出钥匙，钥匙的手把处已经模糊不堪，看来他反复把玩了无数次。
　　他即将打开门，我控制不住地摇头，
　　“不要，不要！不要打开...”
　　我伸手想去拦，可我的手径直穿过他的身体，我阻止不了他。
　　我的眼眸通红，里面满是惊惧。
　　好在下一秒，李嶙就停下了手，
　　他的左手搭在门框上，好半晌，他抽出钥匙，将钥匙随意一扔，闪着银光的钥匙落在门缝，而他转身离去。
　　我长舒一口气，鼻头酸涩，想要哭，却发现怎么都哭不出来，无边无际的雾气弥漫，天更冷了。
　　我跟着李嶙去到他的单位，是个特殊部队，他报道了之后，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宿舍。
　　他的行李很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些日用品依次摆好，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我伸头去看，李嶙速度更快，他弯腰捡起，随意将它扔在抽屉里。
　　只一眼我就看到，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我和他笑的灿烂，背景是时代游乐园。
　　我记得，是三年前他回国休假，我缠着他去过那里留下了这张照片，只可惜，他这张照片四分五裂，勉强用胶水粘起来的。
　　我看着他日复一日的训练，生活也极有规律，和战友们也能打成一片，性格倒是好了不少。
　　我笑了笑，也好，至少要有一个人幸福。
　　训练结束，门卫叫住李嶙，说有人找他，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来人了，所有人都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有些起哄的甚至“哟”了起来，
　　李嶙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水，这次他没再拒绝会面，
　　去到大门处，他眼里的碎冰迅速聚集，一脸漫不经心：
　　“我记得我说过，既然要还东西，就叫许意亲自来。”
　　当初他像疯了一样每天无数个电话打给我，都是无人接听，我想他心里一定很慌乱，他应该是选择相信了我。
　　相信我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就这样，大半年后，他终于收到我的信息，信息很短，只有几个字，却将他刺了个遍体鳞伤
　　——我们分手吧，我要结婚了。
　　他想要回国，可正值维和任务艰难的时候，战场不容私情，短暂休整后，他又投入了新的战斗，几次死里逃生。
　　只是若说从前的他还有一丝人情，从那之后，他就成了一柄利刃，一把钢枪，冷漠得谁靠近都会被冻伤。
　　面前的女孩子执着地将盒子捧到他面前，一双眼睛里噙满了泪，
　　“姐姐，姐姐真的来不了了。”
　　有风吹过，男人呵笑一声。
　　“许意总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不考虑别人，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我皱紧眉头，却有些附和地点了点头，这样看，我确实太混蛋了，可当初我也是不得已才和他提了分手啊。
　　我也有些委屈。
　　妹妹摇了摇头，泪水从脸颊滑落：“不是的，你误会姐姐了。”
　　“有什么话，就让她来和我说吧，我要回去训练了。”
　　男人转身就要走，妹妹赶紧朝他跑去，可她的声音淹没在一阵鸣笛中，是集合的号声。
　　李嶙的步子慢了半拍，他似乎听到死？什么死？
　　他转头，女孩还抱着盒子望着他，他想停下，可高亢的号声催着他继续向前。
　　3
　　妹妹离开了，她去到很远的地方读大学，爸妈膝下只剩她一个，也跟着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天天守在李嶙的身边，看着他按时睡，按点醒，偶尔休息日，他会和战友们出去玩，
　　只是近来，他似乎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这几次的休息日，他都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
　　我心口有些闷闷的。
　　“李嶙，我想吃棉花糖。”他们坐在时代游乐园的长椅上，女孩靠在他的心口，娇声细语。
　　李嶙抬头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女孩第二声催促，他才回过头，露出一个慵懒的笑：“我去买。”
　　李嶙来到摊位边，“要两个小兔棉花糖。”
　　我灰暗的眸子一亮，小兔是我的幸运物，我身边的很多东西都是小兔，他还记得！
　　我瞬间欣喜若狂，
　　下一刻，他又突然改口：“算了，普通的就行。”
　　我长长叹了口气，女孩吃着棉花糖，很自然地靠在她的身上，我心里苦涩，眼睛里聚集的雾气越来越多，周围的冷空气越来越浓烈，女孩呵了一口气，
　　“好冷啊。”
　　我以为李嶙会把自己的衣服给女孩子，可李嶙只是抬起眉眼，淡淡说了一句：“回去吧。”
　　我心里高兴极了，随后又是懊悔，我是不是很坏，搅黄了他的约会。
　　跟着他去后已经是晚上，我忽然觉得头晕眼花，一滴红暗的东西从我的额角淌下来，我摸了一把，满手暗红。
　　我在浴室外不停打转，李嶙进去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没出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想进去，可怎么都进不去！
　　我拼命拍打浴室门，徒劳无功，整个世界静悄悄的，我身上的血越来越多，惊惧交加之下，我的头发快速生长，眼眶也变得通红，整个宿舍的灯一闪一闪，看起来诡异极了。
　　有人发现异常，以最快的速度冲来宿舍，可他们却没检查浴室，我一急，浴室外的灯泡骤然破碎，
　　一群战士吓得差点叫出来，可他们也在这极安静的环境中听到了浴室细碎的水流声。
　　当浴室门被打开门，发现李嶙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他被连夜送往医院，医生诊断是从前的旧伤复发压迫血管导致晕厥。
　　我看着睡在病床上的李嶙，他的脸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只是那身上可真惨不忍睹，处处都是大小不一的伤口，我心疼得恨不得自己替他承受那些病痛。
　　屋外的风呼啸，我立在他的面前，用指尖轻轻点着他的眉眼，鼻尖，
　　他皱了皱眉，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连梦里都不安生，我是不是应该离你远点，或许我走了，你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我守了他两天三夜，第三天，一堆听说他醒了的战友来看他，其中一个手里还抱着一个盒子，
　　“收发室今早收到的，收件人是你，我就给你带过来了。”
　　战友们纷纷起哄，可李嶙只随意一丢，盒子囫囵落在床底。
　　他在医院住了三天，临出院时，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身后一个小护士赶紧叫住他，又把盒子塞在他的手上。
　　李嶙勾唇哂笑，他坐上公交，似乎下定决心一样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东西很少，几个笔记本，几个瓶子，还有一封信。
　　他翻开笔记本，笔记本前面几页都是我记录的大学生活，可越往后，慢慢变成记录他了，每一页纸，都是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和他第一次参加迎新晚会，和他第一次对视，和他第一次翘课去看电影，和他第一次喝酒，和他第一次去听音乐会，和他救助小猫，和他一起幻想未来……
　　“李嶙，毕业了你想做什么？”我和他穿着学士服，躺在草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
　　他握着我的手，声音很小却很坚定，“我想去维和，继承我父亲的遗志。”
　　我的眸子晶亮，接着他的话，“我想做记者，我们都在做对人民有益的事。”
　　窗外的风吹进车厢，他手上的笔记不住翻页，
　　“说好和你领证的，怎么就偏偏这么巧，李嶙，好想你啊，你不能在外面看别的女孩子，一眼都不行，你等我啊……”
　　旁边还画了一个冷着脸的寸头男生。
　　“李嶙我要走了，给你的电话也没有回复，你那边很忙吗？要记得按时吃饭按时添衣啊。”
　　“……”
　　似乎时间很赶，我的笔记越往后越简短，最后只剩一句话，
　　“台里下任务了，我要去缅北了，李嶙，要是能活着回来，我肯定追着你要嫁给你，要是死了，这些东西也是你的。”
　　落款日期正是三年前他离开后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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