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儿子成婚当日，夫君将我撵离父母之位，随意给我安排了一处角落。 “慧慧为了我一生未嫁。” “她只是想当一次母亲，有什么错？你不要小肚鸡肠。” 我看着儿子，希望他可以说些什么，不要让我成为他婚礼上的笑话。 可他竟不以为然开口：“我日日唤您娘亲，不过唤慧姨一次。”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家子气？” 我看着这理所当然的父子俩，只觉得我满腔爱意喂了狗。 …… 今日，是成王府世子的成婚之日。 高堂之上，我作为世子之母，本该端坐于此，静等敬茶。 可我夫君，却把我撵到角落，反而让婢女坐在主母的位置上。 高堂之上，媒婆面色红润，将世子与世子妃轰轰烈烈的爱情讲得格外令人动容。 林青山与温茹慧紧紧贴着身子，端坐在高堂之上，享受着一对新人的夫妻礼。 二人皆面色红润，看着台下的一对璧人眼眶泛红。 尤其是那一双十指相扣，紧密不分的手，无时无刻昭示着他们关系的亲密。 却见温茹慧泪眼婆娑，朝着林青山的肩头靠着，期期艾艾哭了起来：“青山，可以亲眼看到咱们的孩子成家，我好幸福。” 哪怕是作为王爷，平日里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林青山，现在看向身旁温茹慧的眼神，却是腻得几乎能拉丝。 如此缠绵缱绻的眸光，是我从未见过的。 好像今日喜结连理的并非林煜世子与世子妃，而是他们两个一般。 林青山殷切地握紧了温茹慧的手，笑眼盈盈道：“没想到以前的小豆丁，一眨眼便成家了。” “慧慧，咱们的煜儿已经成家，从今往后，你也可以放心了。” 温茹慧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我站在角落，死死盯着高堂之上，林青山与温茹慧死死贴在一起的双手，只觉得心痛到难以呼吸。 成婚二十余年，我被耍得团团转了二十余年。 若非今日的婚礼，我怕是根本不知道，林青山竟是将曾经的白月光带在身边，安排成了府中的贴身丫鬟。 我宋家世代忠良，爹爹两袖清风，对皇家忠心耿耿。 若非成王当年信誓旦旦，在爹爹面前发誓，娶我为妻定不负我，爹爹又怎么可能弥留之际将我许配给他，保他仕途一路平步青云？ 爹爹身患重病，好在悉心调养，偷得二十年光阴。 如今爹爹不过病逝一月不足，林青山便迫不及待摘下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面具吗？ 或许，成王从始至终，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心愿，从来都不是我，而是那位温茹慧？ 他的温情，似乎是在透过我，再看另一个人。 为何二十年前的我完全没有怀疑？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浮现出成婚二十年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待我煞是耐心温柔，因为爹爹对我甚是宠爱，将我保护在闺中，从未与生人有过太多的接触。 自从与林青山成婚，他便给予我勇气，鼓励我游走在官太太之间，渐渐不再怯场。 他没有嫌恶过我任何的缺点，而是温柔呵护着我面对一切未知的困难。 那般温柔缱绻的模样，竟都是装出来的么？ 此时此刻，成婚二十年以来，全部的回忆仿佛化作尖刀，一寸一寸地对我进行凌迟。 剧烈的痛苦中，我死死咬紧后槽牙，努力不让眼泪滑落眼角。 只是，周遭的议论纷纷此起彼伏，好似附骨之蛆般争先恐后地朝我袭来。 我只能垂着眉眼，乖顺地坐在角落，维持最后的体面。 我不可以做出任何失格之事，包括怒骂，包括兴师问罪，全都是不可行的。 今日，是世子成婚大典，是林煜成家之日。 盛大的十里红妆下，台上一对台下一对，都格外登对。 婚礼进行着，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瞧着我。 很快，他们便被台上的动静吸引过去。 2 林煜牵着准世子妃的手，施施然跪在了温茹慧身前，眼眸含泪，磕了一个头以后，便将喜茶送到了温茹慧手中。 温茹慧眼眶蓄满泪水，趴在林青山身上泣不成声。 宾客们无不在拍手称快，独独我一人，只觉得周遭一片寒冷，喉咙也涌上来一阵腥甜。 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诞下的儿子，生生去了我半条命。 为了他，我几乎丧命于此，他竟然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在众多宾客面前，毫无负担地唤一个贴身丫鬟为娘亲，给她磕头，给她敬茶。 今日，世子大婚，宴请的宾客无数。 有人以看热闹的姿态，有人则是觉得此举实在伤风败俗。 可谁敢对一人之下的成王置喙？ 林青山身着青色府衣，锦缎加身，哪怕已然是天命之年，却也格外利落，曾经英俊潇洒的模样没有消减分毫。 而温茹慧则身穿红色锦衣，以金线做点缀，俨然一个活脱脱的贵妇。 二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从未分开，好似当真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祈愿那般。 再看看我，身后空无一人，仿若一条落水狗。 林青山搂着抽噎的温茹慧，眸中的冷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的怜惜。 “慧慧莫哭。” “孩儿成家，该是一件大喜事，不是吗？” 到了改口的时候，世子妃脆生生喊了一句娘亲。 见温茹慧越发眼泪如泉涌，林青山父子二人已然心疼到无法呼吸，慌忙哄了起来。 林青山满眼柔情，臂弯里搂着温茹慧，却不经意间将眼神掠过我。 可也只是单单停了一瞬，便转移开来。 他与我对视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他眸底深处浅尝辄止的一丝愧疚与抱歉。 所以，他很清楚，他做了什么。 心脏仿佛被无数蚂蚁蚕食般，让我疼得喘不上气来。 原来他清楚，他做的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屈辱。 可就算明知道会对我造成伤害，竟还是愿意去讨好温茹慧，对我却置若罔闻，亲手将我送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彼时，林煜开口。 他声情并茂地带着世子妃开口：“人生本就是有所缺憾。” “幸运的是，旧人如故。” 哦？ 和谁如故？ 又是哪位旧人？ 该我离开，好让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么？ 我只觉得周身温度骤然褪去。 为何？ 为何会发展至如此地步？ 怎么爹爹刚走，世界的全部恶意便汹涌而至了？ 我不清楚世子的婚宴何时结束。 只是在找回自己的意识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下。 3 世子大婚，多的是人凑热闹。 从头至尾，林青山象征性地回房寻了我一次。 只不过瞧见我一副厌厌的模样，便直接没了耐心。 只要我没有顺着他的情绪，便是错的。 说到最后，一切的一切，全都成了我的错。 “宋家的家训便是如此目中无人，在世子婚宴上提前离席么？” “你让我与煜儿情何以堪？” “还没有闹够吗，儿媳的红包你不给也就罢了，现在还好意思无理取闹，你真让我失望！” “真差劲，不及慧慧的万分之一，若非她蕙质兰心，在婚宴结束时包了红包，岂不是要天下人看本王的笑话！” “宋嫣啊宋嫣，你还以为自己是二八年华的黄花闺女吗？” “好好看看你老态龙钟的模样，再耍小女儿脾气，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林青山说完这一气，便拂袖而去。 那背影煞是决绝，似乎料定了我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敢做一般。 林青山好歹还主动找了我。 林煜却是个纯纯的白眼狼。 他根本没有找过我，就像是把我当成了陌生人…… 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为什么会这样？ 分明在他牙牙学语的时候，小奶团子还会追着我要抱抱，甜丝丝地唤我娘亲。 但凡是有了什么宝贝，都会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等着给我瞧瞧。 在看到我伤心和难过的时候，也会依偎在我的怀里，紧紧牵着我的手。 相对于林青山的假仁假义，背信弃义，林煜的所作所为，更加寒了我的心。 莫不是帝王人家，个个都如此冷漠绝情？ 可为何他们的绝情，单单只针对我，而非温茹慧？ 我浑浑噩噩盯着房梁，一夜未眠。 出来房间，才发现房内的一切陈设都完好如初。 所以，林青山昨夜并未回家。 我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开来。 留在林青山身边的二十年，他已经将我的全部锐气磨平。 曾经的木讷与天真，转变成现在的完全乖顺。 直到黄昏降临，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我缓慢抬起僵硬的脖颈，对上了笑容明艳的温茹慧。 果然，不是林青山。 她笑眼盈盈道：“真是不好意思，成王妃，王爷安排奴回来给他拿些贴身衣物用来换洗。” “还有啊，近些日子，他都不回王府了，因为煜儿成婚，三日之后才需回门。” “奴与王爷还需好生筹划回门礼，可能便没有心思顾及王妃了。” 我缓缓抬眼，看着她小人得志地扬了扬下巴，旋即便旁若无人地走入内室，取了王爷平日里穿的那些锦服。 成王先前分明与我提过，不喜旁人随意触碰他的贴身之物，我便尊重他的心思。 可是看着温茹慧轻车熟路的模样，我的心中越发冰凉一片起来。 不喜的那个旁人，是我。 而温茹慧，是他的例外。 所以温茹慧来到这里，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好似我才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贴身丫鬟。 将林青山平日里总穿的衣物收拾好，她并未径直离开，而是蹲在了我的面前，美眸露出惋惜之色。 4 “恐怕你还想不通吧？” “其实我与王爷从小便两情相悦，可惜朝廷动荡，他作为王爷，为保全自身且不拖累我，才与我划清界限。” “之所以向宋家提亲，不过是笃定有你把握在手中，你那个短命的爹定会不遗余力地保下王爷。” “如此说来，倒是该谢谢你。” “若非宋家口碑极好，世代忠肝义胆，恐怕王爷撑不过那场夺嫡。” “自然，也就没有王爷圆我梦的机会。” 我勾了勾嘴角，缓缓开口：“从小到大的情感，居然被一场联姻破坏，你还甘愿为奴为婢留在他身边。” “温茹慧，你倒是能屈能伸。” 温茹慧不在意我的话，兀自把玩着鬓角的长发道：“宋嫣，我与青山哥哥已经因为你，蹉跎了二十年岁月。” “现在，我们都希望找回曾经最初的浪漫。” “你也不必对我抱有敌意，留在青山哥哥身边，本就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至于你们寡淡如水的婚姻，我并不感兴趣，只不过我们两个压抑太久了，如今已然到了天命之年。” “若是不趁着身子骨还硬朗，做些什么的话，便没有机会了。” “宋嫣，你说过心悦青山哥哥，那么，看到青山哥哥开心，你自然也会开心，是也不是？” 我看着温茹慧的双唇一张一合，哪怕已经做好了心中建设，可听着她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依然觉得心口恍如刀绞。 我现在，当真想撕烂她和林青山那伪善的嘴脸。 他们蹉跎了二十年，那我又当如何自处？ 我的婚姻，已经被他们这对狗男女送入坟墓！ 阳光西斜，我瘫坐在地毯上，僵硬地望着漆黑的窗口。 曾几何时，天真烂漫的我只觉得夜晚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从我记事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夜晚。 正因为冷清孤寂的夜晚持续了很久，我才能慢慢清醒。 爹爹临终之前，许我了一笔丰厚的资产，连带着当年嫁给成王的嫁妆，我要全部收回。 既然林青山要和那小贱人苟合，我自然要及时止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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