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女儿被车撞死了。
死在学校里。
撞她的人，在操场上把她来回碾压，脑浆流了一地。
我从工地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清理掉，肇事的汽车停在一边，车轮上隐隐有着红白物事的血色。
现场极为惨烈，又凄凉。
妻子倒在现场，哭得几度昏厥，我走过去，抱着她，忍着悲痛说道：“起来，我们帮女儿讨个公道！”
1
女儿才六岁。
她正如花骨朵一般鲜艳的生命，嘎然定格在了这个炎热的午后。
气温高达四十度，地面烫得灼人。
我扶着妻子起身，去往一旁的树荫里，女儿小小的身体蒙着白布，我颤抖着手，不敢掀开那白布看。
我怕看了，就会忍不住，忍不住去杀了那个该死的肇事司机！
女儿是在校园里被撞死的，司机是校内一名职工，监控显示，司机撞了女儿后，还来回碾压，存的就是要杀人的心。
我无法想像，我小小的女儿，她那么软软的一团，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是不是一直在喊着让爸爸救她，妈妈救她。
“抱歉！我们了解了情况，司机是酒驾肇事。司机愿意赔偿，和解。”校方走过来说和。
我抬起染血的眼睛，问他：“来回碾压，只是酒驾吗？他是蓄意杀人！”
校方很遗憾：“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拿些赔偿也算是人家的心意了。”
我把妻子放在一边，看着妻子哭肿的眼睛，我跳起来，猛的给了校方一拳，我歇斯底里骂道：“我杀了你，我再给你一笔心意行不行？那是我女儿！她才六岁，才六岁啊！”
围观的人群拉扯着我，现场乱成一团。
司机没敢到场，已经被警察带走，也怕我杀了他。
可是，这事没完。
我必须要给女儿讨个公道，要个说法。
天黑了，我守着女儿不肯离开，警察来调教，我也不肯离开。
只是，我终归还是心软了。
女儿打小就爱美，天气热，再别热坏了她的身体。
我同意把女儿转进了冰棺，以保证尸身的完整性。
校方给出八十万的赔偿，我不答应，我要让司机偿命，校方也一直在交涉。
妻子已经崩溃。
她是做主播的，也爱美，可今天，她的妆容花了，她的衣服也脏了，都没有来得及去打理。
一刹之间，天塌了。
整整一夜，我们无法合眼，家人，亲戚，朋友……能来的全都来了。
来不了的，也都有电话安慰。
可我没心思去接听。
我是个男人，我是一家之主，我除了要安抚妻子，还要忍着悲痛处理女儿的事情，我要搜集证据，让杀人凶手付了他应有的代价。
校方将赔偿提到了二百万，我依然不同意。
这时候，媒体发酵了。
不知是谁，将现场的照片与视频资料放到了网上，我们瞬间成为了热搜头条。
我也想知道，网上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我打开网络去搜索，可万万没想到，千人千面。
网络喷子无处不在。
【天使姑娘】：一条命给二百万，足够了，再生一个就行，又不是不能生。
[爱吃黑米粥]：孩子的妈妈长得真漂亮，一看就是摆拍，还穿黑丝，指不定心里多高兴呢，二百万，不少了。
[大金链子我最福]：捞金呗。跟某个国外被杀死女儿的妈妈一样，开直播捞金啊，多好的机会。
……这么多这么多，恶意的猜测与攻击，我跟妻子瞬间成了被网暴的对象。
我茫然。
我在想：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我们是受害人，最后，被网暴的却是我们？妻子整夜整夜的哭，眼睛哭肿了，哭得再也没有泪水流出来的时候，她似乎精神出了问题。
向来爱美的她，已经两天没有洗脸刷牙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是那套直播时穿的衣服。
我抿唇，压着心下的悲痛，哄着让她换衣服，可她却推开我，喃喃的说道：“林哥，我不能换啊，我换了衣服，小悠回来会找不到我的。她找不到妈妈，她会哭的，她会哭的……”
我叫林南，女儿叫林小悠。
妻子平时唤我南哥，我们一家三口，原本生活的幸福美满，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妻子怀里抱着小悠穿过的小衣服，手里攥着小悠最喜爱的发卡，抱得久了，她冲着那衣服笑，格外的温柔。
她说：“小悠乖，不怕啊，妈妈在，妈妈回来了，小悠不怕……”
我红着眼睛，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实在不忍看这样的场面，我只好跑到厕所去号啕大哭。
我关上门，打开水龙头，一拳一拳的砸在墙上，手背砸破了，血染到了墙上。
可是怎么够？
我甚至根本感觉不到疼。
我一直在想，我的小悠被撞在车轮底下，数次三番的碾压的时候，她是不是比我更疼？
她那么小，那么软，那么怕疼，她在生命的最后，是带着怎样的恐惧死去的？
一拳又一拳，砸得隔壁邻居都听不下去了，敲门过来说道：“林南，你别这样。小悠没了，咱去找证据，去告他们。你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先毁了啊！”
然后又看向我的妻子，眼睛也红了，劝着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振作起来。”
可是，这种事，怎么振作？
小悠是我们夫妻的命！
我们甚至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幻想到了她美好的未来，幸福的将来。
可这一切，都毁了。
“谢谢你，我会振作的。”我冲洗了手上的伤，用力的握拳说道，“放心吧！”
邻居叹口气，离开了。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
妻子睡不安眠，时时惊醒，我心力憔悴，短短时间内，眼窝深陷，体重轻了好多。
吃不下东西，睡不了觉，一闭眼就是小悠躺在血泊里哭着：爸爸，我疼。
再次惊醒的时候，外面电闪雷鸣，下了雨。
我伸手一摸旁边，妻子不见了。
猛然惊醒的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我跌跌撞撞的光着脚冲出去，书房里暗着灯，妻子开着电脑，正在翻阅着什么。
听到我进去的动静，她慢慢回头，借着电脑莹莹的光亮，我看到她好像冲着我笑了一下。
那笑声，凄然，惨烈。
最后化为浓浓的不甘，与痴怨。
她问我：“他们都在说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南哥，我没有拿小悠换钱啊。她是我的乖女儿啊，我只想为她讨个公道，为她讨个说法。”
她喃喃的说，眼泪已经哭干。
我心中涌上一股不安，三步并两步冲过去，电脑上，她果然正在看热搜。
已经爆了的头条，下面的评论字字句句都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舌无骨，却能刺穿人心。
文不能言，却字字噬魂！
“别看，别看……”
我伸手，直接拉断了电源，关了电脑，把妻子用力的抱在怀里。
外面的雷雨轰隆不停，妻子在我怀里压抑的哭。
这个夜，让人绝望到不能呼吸。赔偿金从二百万，给到了二百五十万。
对方很有耐心，一直在劝说我和解。
人死不能复生，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再者说，二百五十万，也能做很多事情了。
对方是懂心理学的，劝的时候，快要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了。
但我还是不同意。
这些天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我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女儿小悠躺在血泊中，喊爸爸救命的场景。
我无法放下。
也永远不可能放下。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不要钱，我要凶手偿命！我的女儿好好的在学校，却死于车轮下，我要一个公道。”
对方被我的坚持终于搞得不耐烦了，他开始威胁我：“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死就死了，你们又不是不能生？再说了，二百五十万，买不了她一条命吗？”
这句话，终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红着眼睛，冲着对方咆哮：“人命在你眼中就是儿戏吗？我给你三百万，你给我命行吗？你把凶手交出来！我知道他在你旁边，你让他出来！”
对方或许是害怕我把事情闹大，赶紧把电话挂了。
我摔了手机，气得要发疯。
我恨不得要冲出来，杀了这些无耻卑鄙的人。
自古杀人偿命，我只要讨个公道，为什么他们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可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工地的工作已经停了，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在同情我，怜悯我，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最大的善意，也只能做到安慰我，然后鼓励我振作。
我熬红的双眼，拉满了血丝，我感谢他们，与此同时，也在等着官方的调查结果。
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麻绳总在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天使姑娘]：差不多就行了，买个热搜炒作一下就可以了，不能天天炒。
[大金链子我最福]：孩子妈妈打粉精致，还穿黑丝，这是趁机想成为网红吧？
[爱吃黑米粥]：二百五十万了，再生一个呗，反正创造的利润已经够了。
[天使姑娘]：快别折腾了，司机都已经赔这么多了，咋的？就一条人命而已，还要不罢休到什么时候？不就是个小孩死了吗？人家以后可是赔了前途赔上了命运的。
[天使姑娘]：想讹多少快说？别总卖惨。反正你长得漂亮身材也好，随便生生又是一个，再卖卖，又是一笔钱。
……有人带节奏，就有人往下评。
我握着鼠标的手用力颤抖着，恨不得能把鼠标捏碎。
不！
不是这样的！
我妻子一向就爱美，她怎么可能会为了成为网红，故意让孩子用命去出风头？
那是一条……命啊！
眼泪再次流下来，嗓音里带了哑！
砰！
卧室里传来声音，我猛的一个哆嗦，扑过去看……窗户大开着，原本在卧室里休息的妻子，却没了人影。
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
我手脚发软的往窗边扑，还没到窗外，就听到外面楼下不时响起的惊叫声：
跳楼了，摔死人了！
快报警！
有人跳楼自杀了！
脑袋猛然间直接炸开，血色直冲眼球，突突暴跳着。死亡是通往黄泉的唯一道路，今天是女儿小悠的头七之日。
妻子一直神情恍惚，昨夜暴风雨时，她在我怀里喃喃的哭。
眼泪流干的她，打扮精致的她，巧笑嫣然的她……还有女儿小悠软软的小脸，全部在我眼前不时的来回闪现着。
只是刹那，却已经走过了整个四季。
我终于趴上了窗台，看到了楼下。
妻子穿着一条她最喜欢的红裙子，如鲜花一般的盛开的，躺在楼下炽热的水泥地上。
眼前血色乍然间扑来，我眼前一黑，向后跌倒。
短短几天之内，我先是失去了女儿，后是失去了妻子。
家破人亡。
这个世界还会好吗？
妻子死后，我几乎一夜白头。
我再没有眼泪了。
女儿尸骨未寒，妻子又随后而去。
真相早就摆在眼前，凶手却一直在喊冤。
官方一直在取证，也或许需要时间。
可是，我等不及了。
为什么，会让我遭受这样的噩运？
收敛了妻子后，我又去看了女儿。
小悠还在冰棺中没有下葬，她小小的身体，是没有脑袋的。
可我抚着那具冰冷的棺材，眼里是带笑的。
我的女儿，你永远活在爸爸的心里啊！
你放心，妈妈也去陪你了，你们要好好的，好好的在天国，看着这一切。
连续十日没有去上班，老板也找到了我，叹气说道：“林南啊，你家里的事情，我也很同情。可是，我也没办法，我这里要工作，也要养这么多工人……”
我说：“我知道，谢谢老板，我从今天起，正式辞职吧！”
老板没说话，只是叹着气，递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除了应该给我的工资，还多给我结了两万块钱。
这是老板的善意。
可我不能要，我把两万块又退了回去，我说，我不缺钱，我缺的……是公道。
自妻子跳楼后，网上的评论诡异的消失了两天。
但很快，新的评论又起。
这次，是针对我的。
[天使姑娘]：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杀女杀妻，然后拿着高额赔偿金，走上人生颠峰。
[天使姑娘]：新的敛财方式？6啊！
[大金链子我最福]：可惜了那美女妈妈了，还热乎着不，我去上啊！
[爱吃黑米粥]：小伙子，好日子在后头呢，要想发横财，要想小日子富起来，先死孩子后死老婆，爽啊！
……
诸如此类，很多。
一时间，网上的评论再次掀起了一个新的点。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
许久，许久。
第二天，我查了一下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有多少。
这些年的打拼，加上妻子直播的收入……一共有差不多六百万。
我把这些钱，分成了四份。
二百万，给了我的父母，颐养天年。
二百万，给了我妻子的父母，向他们赔罪，我没照顾好他们的女儿。
一百万，分给了我的弟弟，还有妻子的一个弟弟。
剩下的一百万，我自己拿来用。
我到外面租了房子，装了网线。
花了些时间学会了如何打赏，如何撩骚之后，我找到了昵称为“天使姑娘”的地址。
敲开了“天使姑娘”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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