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产房里我大出血，医生让家属签协议书保大还是保小。
　　婆婆尖叫着大喊，朝医生扑了过去:「保小!我们保小!那可是我孙子啊!」
　　我的丈夫，那个曾在婚礼上起誓守护我一生的男人，此刻怯懦退缩，任由婆婆夺走笔签完了字。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周身被寒冷和绝望包裹。
　　手术室的门轰然关上，他们才开始大哭大嚷喊我的名字，好像在为我悲泣。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孩子是个超雄。
　　1.
　　郊区的私人妇产医院里，我在手术台上大出血了。
　　浑身是血的医生打开手术室门喊家属:
　　「产妇大出血了，血管结扎手术也没用了，现在要么采用子宫切除手术止血救孕妇，要么剖腹产把胎儿取出，但产妇会有生命危险。你们看着办，自己选。」
　　「什么!哎呦喂真是造孽啊!我们老张家造了什么孽啊这是!」
　　婆婆尖叫着大喊，朝医生扑了过去「保小!我们保小!那可是我孙子!」
　　老公赶忙出声拦她「妈!那小云怎么办!」
　　婆婆狠狠瞪他一眼「你个没主见的，那个贱人要把我孙子害死了，你还管她做什么!」
　　「救了她，子宫都切了，她以后也没法生孩子了!那就是要我们老张家断子绝孙!」
　　老公一向怕婆婆，一下子没了气势，不敢再说话，任由婆婆把笔抢了去签完字。
　　我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一个男人的懦弱。
　　直到手术室的门再次关上，他仿佛突然才再一次想起来，躺在里面的是他的老婆。
　　我飘在空中，看着他攀上门把手开始大哭大嚷喊我的名字，一把鼻涕一把泪，再没有比他痛苦的人了。
　　而我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对他的呼喊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等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婴儿被抱出来。
　　装模作样的哭声和喊叫全止住了。
　　这群人马上像是看到金疙瘩一样眉开眼笑，仿佛一切都能有了着落。
　　作为人的最后一丝温情消失了，我现在真是个彻底的鬼了。
　　2.
　　我盘旋在他们周围，看着他们众星捧月着那个婴儿，对我再不闻不问。
　　等我的尸体在停尸间凉透了，我的父母终于是赶来了。
　　「哎呦喂！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小云！你怎么这么苦命呐！」
　　「你们张家真是作孽！你们害死了我家小云！」
　　我的母亲哭倒在地，她哭得撕心裂肺，让我这个鬼都为之动容。
　　「这位家属请不要激动！这里是医院！」
　　「你们都是凶手！是你们害死了我女儿！」
　　她仿佛是忘了，当年是谁为了80万的彩礼逼我嫁给了张远。
　　又是谁让我在张家自生自灭，在我被婆婆半夜赶出家门回娘家时把我拒之门外。
　　张远劝不住我父母。
　　「亲家！可别这么说呀！小云大出血那是真不行啦！她是我儿媳妇我能不伤心吗，要是不剖，我孙子和她都得死。」
　　「这下好歹你外孙还在哩！」婆婆抱着我儿子要给我母亲看。
　　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嘴角根本压不下来。
　　我母亲全然不听，哭嚎得更响亮，甚至声称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家抚养，跟我姓陈。
　　父亲作势就要去婆婆手里抢孩子。
　　乱了，都乱了。
　　我就这么静静地飘在他们头顶看着这场闹剧。
　　最终张家同意给他们一套房养老，闹剧也散了，这孩子从此成了他们两家的心头肉。
　　而我的尸体被迅速拉到火葬场火化，仿佛在这世界上多留一秒都是罪过。
　　3.
　　我成了一个纠缠着张家的怨鬼。
　　看着那个超雄孩子被他们一天天地惯养着长大。
　　这是我的第三个孩子。
　　前两个孩子一个化成了血水流走，一个被手术刀切成碎块从我的肚子里取走了。
　　因为她们都是女孩，留着没用。
　　我的婆婆黄翠芬一心要我给他们老张家生个儿子，好传宗接代，继承他们张家的家业。
　　所谓的家业不过就是一个饭馆，加上当年老家拆迁得到的四套房。
　　撒泼打滚换来的四套房让黄翠芬在老家村里狠狠长了个脸。
　　所以她联系了那家黑心医院，怀了就带我去查是男是女。
　　是女孩。
　　所以她不顾我的反对，让张远一起劝我把孩子打掉。
　　「这孩子你要是不打掉，生下来我也要把她掐死！我们张家不养！」
　　「不打掉你就别想再进这个家门！」
　　生活的希望在一次一次搓磨中被磨灭。
　　黄翠芬一次又一次来学校撒泼，我被学校开除了，在家当了全职主妇。
　　仿佛我活着的唯一使命就是给老张家生个儿子。
　　或许是报应吧，最后我怀了个超雄。
　　拿到诊单的那一刻，我真是高兴坏了。
　　我把那页诊单撕了，只告诉他们这是个男孩。
　　一个超雄孩子，算是我送给他们最后的礼物吧。
　　4.
　　他们给他取名为张进宝。
　　好吃好喝供着，哄着，骂不得碰不得。
　　那就是金疙瘩。
　　张进宝长得很快也很慢。
　　很快是因为他吃得好，长得又高又壮，比同龄孩子整整高一个头。
　　很慢是他智力低下，三岁还不会说话。
　　张家人说这是晚发育，晚发育的孩子更聪明！
　　我这个鬼都要笑了。
　　一个不会说话只会发脾气打人的智障。
　　仗着有点小钱，张家把他送进了私立幼儿园。
　　八岁那年张进宝在幼儿园和小朋友打架，咬掉了人家一节手指。
　　小朋友家长和张家人吵了起来。
　　「我家进宝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咬人，肯定是这个小杂种先欺负我们进宝！」
　　「梁老师你来说，你是怎么照顾我家进宝的!孩子在幼儿园出事你要负责任的!」
　　黄翠芬又开始蛮不讲理。
　　那小朋友家长都很年轻，刚带着孩子去医院包扎完，着急坏了。
　　要黄翠芬赔医药费，要张进宝道歉。
　　「张进宝奶奶你搞清楚，是你们家张进宝无缘无故欺负我们家孩子！还咬掉了我家小勇的手指！」
　　「你们必须赔偿医药费并且让张进宝给小勇道歉！这种孩子必须退学处理，小小年纪就这么狠毒长大可怎么好！」
　　「现在不退学教育，长大了那就是个社会毒瘤！」
　　小勇爸妈气得发抖。
　　「说谁狠毒，你个贱人怎么说话呢！谁允许你骂我孙子，监控里看了你们家小孩跟个木疙瘩拦着我们进宝，要不是他拦我们进宝的路这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你们骂我孙子，我跟你们拼了！」
　　黄翠芬像个疯子一样，冲上去扇了小勇妈妈一巴掌，护犊子一样把张进宝护着。
　　怒火攻心也顾不得体面了，小勇爸爸看见老婆被打儿子被咬，那是再也忍不了一点。
　　「你个老太婆欺人太甚！」
　　黄翠芬被小勇爸爸扯开猛扇一巴掌，干惯了活的农村妇女那是一身力气，谁也不让着谁。
　　两个人打进了警局。
　　张远花了一千把他妈捞出来，又赔偿了三千，张进宝被幼儿园劝退，又各种花钱托关系才把他塞进了附近的公立幼儿园。
　　我跟着张家人看完了这场戏，只觉得好戏才刚刚开始。
　　5.
　　张远在我死后八年都没有再婚，倒是让我意外。
　　但是也没意外太久。
　　他跟一个来饭店打工的外地女人搞上了，两个人眉来眼去很快就滚到了一张床上。
　　日子久了，那女人要求张远给她一个名分，黄翠芬也觉得要给她孙子找个妈了。
　　虽然她不喜欢那个女人，叫她贱人，发骚的狐媚子。
　　但这个女人还是进了张家的门，因为她不要彩礼。
　　「可比那个八十万的赔钱货省多了。」
　　我身上的怨气似乎又重了一点。
　　被怨鬼缠上的张家，我能感受到这家的运势在一点点下降。
　　这女人叫孙丽娟。
　　孙丽娟刚进门的时候对黄翠芬百依百顺，把张家母子照顾得妥妥贴贴。
　　她年轻漂亮，惯会说甜言蜜语，把张远勾得神魂颠倒。
　　对黄翠芬各种孝顺，漂亮话一箩筐一箩筐往黄翠芬耳朵里倒。
　　把婆婆哄得要上天，更重要的是对张进宝这个超雄症的智障也是耐心有加，打骂不还手。
　　看似这个家里现在真是婆媳和睦，幸福的不得了。
　　「哎呦，小娟呐，真是孝顺得不得了，对我们进宝也是没话说，我们家张远娶到她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的福气。」
　　「你们看看，又给我买燕窝补品了，还要学手法给我按摩养生嘞，这种媳妇真是不多喽！」
　　得益于她的表现，孙丽娟成功在本市落了户口，成了个本地人。
　　他们幸福了。
　　但恐怕也幸福不了多久。
　　张家房子上空环绕的黑气都是因为我，是孽债，终归要偿。
　　6.
　　半夜，我又要去给我的宝贝儿子托梦了。
　　我用鬼的躯体把张进宝环抱住，将他塞在我的身体里，就像他被剖出我肚子之前那样。
　　现在这副模样不好看，还是我死时的模样。
　　面色惨白，肚子被剖开，内脏翻出皮肉，肠子从肚子里掉出来半挂着，连着个破烂不堪的子宫。
　　我每每入夜都想把张进宝重新塞进我的子宫，将肠子通通包起来，伪装成怀孕时的模样。
　　他又醒了，今天醒的比昨晚更早。
　　他又要开始失眠了。
　　失眠会让他，更加暴躁。
　　张进宝现在已经十一岁了，170的个子，和他那个废物爹一样壮硕。
　　「进宝，起床啦~要吃早饭喽。」
　　孙丽娟像个亲娘一样每天早上来喊他起床。
　　更加严重的失眠和接连不断的噩梦让他此时此刻的躁郁更甚。
　　她进来了，要去唤醒她的“儿子”。
　　他背对着她，睁着眼，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手里窝着一支昨晚削尖的铅笔。
　　一声尖叫在房子里响起。
　　「啊——你个没娘的贱种！」
　　铅笔扎穿了孙丽娟那只伸向张进宝的手。
　　她疼得尖叫起要去扇张进宝巴掌，却被他紧紧抓住了手。
　　张进宝从床上爬起，抓起书桌上的任何东西暴力地朝孙丽娟的头狠狠砸去。
　　头破了，流血了。
　　「啊——！救命啊！杀人啦！」
　　张远和黄翠芬闻声赶来，只看见孙丽芳满头是血，快要被张进宝打死。
　　「哎呦！真是造孽！进宝！」
　　黄翠芬和张远把张进宝死死抱住，才堪堪救下了孙丽娟。
　　孙丽娟被送到了诊所包扎。
　　张远陪着去的，被人指指点点以为是他家暴，搞得他面子上很挂不住。
　　但他不会说是他的傻儿子打的，那更丢脸。
　　不要媳妇要儿子，结果是个傻的。
　　在黄翠芬看来，这绝对不是她宝贝孙子的错。
　　「贱人，你对我孙子干了什么！」
　　孙丽娟满是不可置信。
　　「妈！你可别冤枉人！是张进宝要打我啊！」
　　「我平时对进宝什么样你也知道，我咋可能欺负他！」
　　「再说了，你自己问问他，我什么时候对他干啥了！」
　　她把脸朝黄翠芬凑过去「你看看我的头和手，这可都是你孙子扎的打的！你再看看他身上哪有一点伤！」
　　黄翠芬被她一连串的话堵住了嘴。
　　「我自己的孙子我自己知道，如果不是你干了什么，进宝咋可能无缘无故打你！都是你活该！」
　　孙丽娟猛然站起，一改平时的温柔谄媚:
　　「你知道个屁！他就是个智障！暴力狂！死老太婆我告诉你，我今天差点被张进宝打死，要是他下次再敢动手，我就报警！」
　　「我让你孙子进局子！」
　　黄翠芬仿佛感到不可置信，不敢相信孙丽娟居然敢这样对她说话。
　　她直接是捂着胸口躺地上「哎呦喂，不得了了，真是不得了了！真是要把我老太婆气死！」
　　7.
　　经过这件事，孙丽娟怎么也不愿意留在家里照顾张进宝了。
　　她重新回到了饭店和张远一起帮工。
　　因着她人精明利索，把饭店经营得倒是很不错。
　　张远知道这次是委屈她，又看她能干，倒是反过来帮着她说话。
　　「妈，那确实是进宝先动的手打小娟，小娟受了委屈了，你收收脾气，别再说那伤人的话。」
　　黄翠芬骂他有了儿子忘了娘，骂他白眼狼，但是也不得不自己留在家里开始照顾张进宝，每天接送他上学。
　　她对孙丽娟的报复在于每顿饭只做张远和张进宝的，不做孙丽娟的。
　　孙丽娟就在饭店吃，久而久之孙远也被她拉着在店里吃饭。
　　美其名曰客人多了，忙不过来。
　　那黄翠芬还能拦着儿子赚钱不成。
　　8.
　　第一次动手伤人后，张进宝好像打开了什么暴力的阀门。
　　他要把黄翠芬精心准备的营养餐扣在地上。
　　失眠早起后砸烂手边的任何东西。
　　遇到调侃他的邻居就给他一拳。
　　他不允许家附近的流浪猫狗一只只发出一丁点的吵闹声，否则他就要把它们拖进小树林。
　　砸烂它们的头骨，剥了他们的皮，最后悄悄埋在屋后。
　　黄翠芬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开口大骂:
　　「这王老头家的狗指定又来拉屎了，臭得要命了！真是条贱狗！」
　　她不知道，这臭味都是拜她孙子所赐。
　　后来这种暴行转移。
　　他在学校肆意霸凌同学，把他们按在厕所扇巴掌，在放学路上把他们拖进小巷勒索。
　　张远因此成了学校的常客，饭店挣得钱也像流水那样流了出去，成了各种赔偿金和保释金。
　　……
　　慢慢的，所有人都在传张家的孙子是个暴力狂，对他避而远之。
　　我不一样。
　　我每天晚上都要飘着我那副怨鬼身躯去陪我的儿子睡觉。
　　把他重新塞回我那破烂不堪的肚子里。
　　他似乎在梦里见到了我，因为他突然开始画画。
　　狰狞的人脸和血腥残破的身躯。
　　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我。
　　看吧，我的儿子记得我。
　　他认妈妈了。
　　9.
　　张进宝被学校开除了，他不能再去学校了。
　　在黄翠芬的建议下，他被安排进了饭店打杂帮工，方便以后接手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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