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丞相府退婚后,我成了京城中最大的笑话。
三日后,相府公子便另娶他人。
父亲因此事在朝堂受尽屈辱,恨不得与我断绝关系。
后母觉得我有辱门楣,将我打得满身伤痕。
奄奄一息之时,小侯爷陆璟垣低声叹道:「给你递了十三次婚书你都拒了,这一次你可愿嫁我?」
我疲怠的睁开眼,沙哑着嗓子道:「嫁,我嫁!」
只要不是沈毅,是狗我都嫁!
1
承德书院门口我被护院拦住,不许入内。
尽管几日前我还是尊贵的纪家嫡女纪南之,是承德书院这个专门培养世族贵女学院中,才学品行都顶顶好的那一个。
我问立于阶台之上的先生:「我有何错?」
先生眼神冰冷,不屑瞥见我一眼,只冷冷道:「承德书院不授德行有亏者,你既被退了婚,又有何颜面来上书院。」
我心中一紧,竟说出了那句离经叛道之言。
「究竟是因我德行有亏,还是因承德书院不过是看人下菜碟的地方罢了。」
那些修女德、著女诫的夫子自然不甘落于一个女子的下风,纷纷口诛笔伐,将我钉在了被退婚的耻辱柱上。
世家公子、小姐路过时都不免得议论上几句:
「她敢与夫子争论,从前端庄模样竟是伪装的。」
「若非是她德行有失,怎会被丞相夫人亲自登门退婚,那可是一品诰命夫人,世中娘子之典范。」
「枉相府公子对她那般好,没想到竟如此不堪。」
「你们别看她表面纯良贤德,私底下可与我们这些世家公子打得火热。」
「是啊是啊,我可是亲眼看见过她那如柳纤腰,人间尤物。」
此刻,各种污秽言语向我袭来,我如风中柳絮般无力还击。
2
远处的新锣声音由远极近,响天彻地。
大队的人马缓缓靠近,只是我竟看不清是谁家在办喜。
「不愧是丞相府,这怕不是请了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声势竟如此浩大!」
「程家小姐程昭乃是开国元帅程远霆将军的孙女,此等家室才貌才堪良配啊。」
是啊,好一对神仙眷侣,好一个郎才女貌,好一桩美满姻缘。
若是换了旁人,我定是要亲自恭贺一番。
可是如今正正骑马走在队伍前那个身着红装,头戴馆帽的是我喜欢了十一年的人。
我们自少年时相识,相知,相爱。
是他告诉我,待到我及笄之日便迎我过门。
可是今日坐在那红装轿辇上的却不是我。
03
过去的十一年,我都在为了成为沈毅的妻子而活。
我自然知道,入相府之门不可怠惰。
我习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德行言容从未出过半点差池,就连难得一见的皇后娘娘都对我赞许有加。
我以为我有资格成为沈毅的妻子。
若非是看见眼前光景,我至始至终都不曾相信沈毅有一天会另娶他人。
曾经我也是和他掰着手指头等这一天,可是这一天真正来时,却等来的是一纸退婚书。
他们的路过,好似在嘲笑我一般,将我浑身刺的冻骨。
身旁的丫鬟将我搀扶着回了家。
接踵而来的便是父亲的责打,后母的苛待。
从前纵使心比天高,可如今不过是被退了婚,却足以堵死我所有的退路。
04
这门姻亲是从前祖母在世时与相府老夫人交好,定下的襁褓之约。
虽然生母走得早,但有祖母庇护,且瞧着我与相府公子走得近时,父亲和后母到也会给我留三分薄面。
后来祖母走了,是沈毅给我撑了一片天,在这府中他们倒也鲜少为难过我。
可是就这一天,我的靠山离我而去,曾经的密友也不愿与我攀上关系,整个纪府因我而蒙羞,好像我什么都失去了。
我被后母罚跪在庭院中,五日未曾起身,那一刻,我好像快要死了。
可是陆璟垣出现了。
若是平日里我是定不想和他扯上一点关系的。
陆璟垣出生侯府,是陆渊将军遗孤。在我印象中,他生性顽劣不堪,浪荡成性,无陆将军半点风骨,在整个京城中都声名狼藉。
可此刻的我卑贱如蝼蚁般瘫软在地上,央求他救我。
他将我揽在怀中,眼眸微颤:「给你递了十三次婚书你都拒了,这一次你可愿嫁我?」
我乏力的睁了睁眼:「我嫁!」
陆璟垣附耳轻声道:「好,从今往后我定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04
后来,我只迷迷糊糊中记得他将我抱回房中时,遇见了父亲和后母,我有些羞愧的挣扎,他却将我搂的更紧了些。
我无力反抗,只听见父亲和后母在一旁责怠,「陆将军此番作为怕是不妥,这是我家家事,你个外人如何能插手。」
陆璟垣并未将他的话放在眼中,只驻足说了几句话:「纪南之从今日起便是我陆璟垣未过门的妻子。」
只此一句,我便心中安稳了些。
「岳父大人,月余之后我便要与南之小姐成亲,若是到了日子她还是站不能行,我也并非有沈家那般好惹。」
虽说陆璟垣此人名声不好,但是他战功显赫,又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在朝堂之上与沈家也算是分庭抗礼,手握重权,定然不是纪怀民这种小小侍郎可以得罪的。
05
接下来的几天,我日子还算过的安稳,伤也好了大半,便打算出门走走。
一踏进院子,才发现府中正张灯结彩,还多了许多生面孔。
我问丫鬟:「千禾,府里要办什么喜事么?」
丫鬟垂眸轻泣:「小姐忘了,你不是许诺要嫁给那个混世魔王陆璟垣吗?再过些时日,他便要来娶你了。」
是啊,我要嫁给陆璟垣了,这是我自己求来的。
「傻姑娘,哭什么?」我轻拭她脸上的泪道。
千禾拼命摇头道:「我家姑娘聪慧贤良,德容兼备,是整个京城贵女中顶顶好的姑娘,怎么能嫁给他这么一个浪荡子。」
可是,我不过是这京城贵女中唯一个被相府退婚的女子罢了,如今若是连命都丢了,又有何颜面说什么高不高贵呢?
看着来来往往穿着喜服的家丁,屋梁上悬挂着的红彩结,院子里琳琅满目的聘礼,我是该高兴的,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06
我被父亲叫到了堂屋,刚一走进时,屋内便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喜庆。
桌上的摆件都被换成了大红色,就连端坐在堂上的父亲和后母都换上了一身红袍。
只是他们的表情明显是吃了苍蝇一般难看。
我微微斜过身子道:「千禾,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穿?」
千禾撇撇嘴,无奈道:「是那个陆将军,日日派人来府中盯着,要求所有人都必须这么穿,而且老爷夫人也不能例外,说是小姐你看了高兴,他才会高兴。」
「今日老爷上朝时官服里还套了这一件,听说是被发现了,想扒下来,却被陆将军阻止了,还当着百官的面夸他怜惜女儿。明面上是夸,可实际上让老爷受了好大一顿嘲笑。」
陆璟垣是为了我,还是本性如此,我不得而知,只是觉得莫名的想笑。
父亲震怒的拍向桌子:「你可真是有能耐啊,这边刚被退婚,转头就勾搭上了陆璟垣这个……这个人,他臭名远扬,朝堂树敌无数,你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后母也暗自讥讽,「都被退婚了还这般招摇,纪家书香门第,怎会有这般下贱女儿。就该将你绑了去给余屠夫家的儿子,压压你这狐媚劲儿。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陆璟垣还会要你吗?」
后母杨氏说出这腌臜之言我并不觉得稀奇,她本出生寒微,却只比我母亲晚进门三天,虽然只是做了妾,平日里吃穿用度却可比肩当家主母一般。
母亲本是贵门之女,却也因为一纸婚约下嫁纪家,可父亲宠妾灭妻,她又深受礼制教化,不想给家族蒙羞,有苦难言,在我五岁那年便郁郁而终,说起来少不了这二人的“功劳”。
07
「岳父大人既然治内不严,冒犯我的妻子,想必是也不想要这个小姨娘了,那不如发卖了吧!」
陆璟垣大步流星的踏进堂内,站在了我的身旁。
杨氏虽然蠢笨狠辣,自也是知道陆璟垣在讥讽自己。
「陆将军,你虽是贵胄,可若是娶了南丫头,还是得唤我一声阿娘,……」杨氏蔑笑着脸,从不改半分她的趾高气昂。
从前,她出生乡野,却半点不思进取,整日窝在纪府耍耍横,倒也无伤大雅。
可是一到大场面,那小家子气便展露无疑。
若是犯些小错,回府簪簪花,扮上一扮,惹得纪怀民高兴倒也没什么后果。
如今纪怀民官级提了提,就更是了不得了。
可她不知道今日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调侃的小人物。
话语未落,她便结结实实挨了纪怀民一巴掌。
「老爷!」
「闭嘴,你这刁妇……」
纪怀民生怕她再口出什么狂言,毕竟自己才戴上的乌纱帽,哪能因为一个女人丢了呢?
所以这一刻她也是可悲的吧!
08
事后,我与陆璟垣来了别苑,整个院子被他装潢的犹如烈焰夕阳般耀眼。
并与廊中相行时,他总行在我的后侧。
廊中红绸飘动,衬得他面颊红晕。日光洒在廊中,几次瞥见于他,都能见他面带笑颜。
「你笑什么?」我问。
陆璟垣驻足:「陆璟垣钦慕纪南之小姐,愿以终生为聘,求得与姑娘相配。如今一朝得偿所愿,喜不自胜。」
我自是不信的,只道:「花花公子,惯是会说情话撩拨。」
陆璟垣靠的我近了些,道:「那你可愿真心嫁我?」
「那你真的敢娶我吗?」我靠在廊柱旁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我深知,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外男接触,实在逾矩,但我更怕他像沈毅一般将我推下深渊。
我道:「侯爷,你可知我被相府夫人亲自登门退婚,你可知我品行不端不堪良配,你可知我放浪形骸下贱做作,你可知……」
陆璟垣抬起我的下巴,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我,满眼心疼。
他道:「我只知你熟读千文,知你九岁便七步成诗,知你十岁琴技冠绝天下,知你十三岁书画可值千金,知你十四岁便独自一人随军前往南阙边境救助受伤将士,著下千古绝句“定江山”一文,知你聪慧贤德,姿容绝色。总之,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你,你也只用相信你是纪南之就好。」
是啊,我是纪南之,是南阙国才学最好的女子,是名扬天下的忠义之女,我母亲是太师之女,我是纪府嫡女,我本该生来尊贵。
从前我从未想过我所做的一切努力竟是为了来日受尽屈辱时安身立命的资本,也从未想过我不是因为沈毅才变得优秀,而是我本来就该优秀。
「所以,陆璟垣,我愿意嫁你!」此刻的这句话,不是苟延残喘时的哀求,而是我作为纪府大小姐堂堂正正的回答。
只因为在他眼中,我才看到了自己。
09
大抵是过了半月,身子大好后,我才想出门走走。
春风扶露,冬日的寒气还未完全褪去,竟令我身子有些微颤。
天公不美,不过顷刻便下起了春雨,我与千禾便躲进了从前常去的藏月阁。
藏月阁汇集天下名仕,生意还是同往日一般红火,往来之人皆是京中达官显贵,贤人雅士。
从前我常常被请到藏月阁为座上宾,不为金银,只论才华便能使天下才子趋之若鹜,可如今再来时,身后却多是闲言碎语。就连藏月阁为我陈设的字帖书画、诗词雅集全都被藏进了角落,落了灰。如今看来也都略带一些讽刺。
「她怎么来了?」
「对啊,要是我被未来婆母退了婚,肯定羞愧致死,哪还有脸面出来招摇过市。」
……
我虽心中膈应,但还是进入了琴阁,我摆弄好琴案,弹了一首「剪章华」。
整个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此时,在我右侧阁中的女子突然站起身子为我鼓掌,随后堂内便也跟着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我转头望去,虽然隔着一层轻纱,但我仍能看出一旁女子的雍容华贵。
「琴声绝然,不可多得,不愧是京城第一大才女。」
我起身行礼,对面继续道:「饶是如此,可你心中多事,使此曲婉转,竟多了几分悲凉,可是感叹自己际遇不佳。」
我回道:「姑娘高见,我确实掺杂心绪,恐污尊耳。只是身为女子,愁丝苦楚无人能断,只能寄以琴丝。」
「既为剪章华,重在一个‘舍’字,纵使从前种种皆不如愿,可你既敢站上来,就说明你已经做好了准备。身为女子多不易,琴弦易拨,章华难剪,可你看看方才有多少人为之琴技倾倒?世间之人言语之事多为从众,不过是今日说你,明日言他罢了。」
虽是寥寥几句,却足以开解我心中之结。
我努力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却还是不能。
不知何时,陆璟垣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回头望向他,眼中不解。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方才的女子竟是皇后娘娘。
陆璟垣知我心性,便特地请了皇后娘娘来为我开导;他也知我被闲言碎语所累,便日日大肆宴请天下文客,满座藏月阁,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就是纪南之,而不是别人的附属品。他也知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站上属于自己的高台。
10
与陆璟垣定亲的消息很快被传遍大街小巷。
沈毅传了十遍书信要我与他见面。
廊檐下,他不顾一切冲过来抱着我,说:「对不起南之,是我负了你,可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我没有办法,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用尽浑身力气将他推开。
从前的沈毅是一个极重礼制之人,言行举止端庄持重,与他相处时也从未有过半分逾矩,可今日却让我有些惶然。
「沈公子,你我从前种种皆成过往云烟,如今你已成婚,我也已许配人家,此番纠缠实在不妥,还请沈公子莫要再来了。」
沈毅泪眼婆娑,硬生生抓着我的双臂,「南之你听我说,我从未想过要娶陆家小姐,只是朝中局势复杂,非我所能左右,又加之皇上赐婚,我家族蒙冤,非此法无以破局,我当真毫无办法。可是南之,我已向父母表以决心,势必纳你过门,一生爱你、护你、敬你,可好?」
我再次挣脱他禁锢的双手,道:「沈毅,从前我将你视作我纪南之此生的依靠,努力的想要靠近你,想要成为你的妻子。可最后我等来的是什么?一纸退婚书而已。可如今你竟大言不惭的要纳我入门做妾,你当我纪府是什么?你又当我纪南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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