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朋友的母亲失踪了,警方全城搜寻,始终一无所获。
悬赏令挂到了网上,我随口念给妈妈听。
妈妈刚涂好口红,姨妈色的唇一张一合,遗憾道——
“她的连衣裙,是真的很好看。”
1
朋友母亲失踪的第二天,我家换了一台超大号双开门冰箱。
对此,妈妈是这么解释的。
“这不是快过年了,我打算多买点肉回来包饺子。”
我家原有的冰箱已经很大了,妈妈指挥工人抬到地下室,那里通了电,冰箱可以正常运转。
妈妈理所当然道,“扔了可惜,不能浪费。”
白炽灯太明亮,我眯起眼睛,“妈,你又换新裙子了?”
“你才发现啊!”
她不置可否地笑,“这条裙子很适合我,不是吗?”
那是当然。
我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而且很有本事。
家里富庶的生活,都是靠她挣来的。
这样的女人,有一整个衣帽间的漂亮裙子,似乎并不奇怪。
晚饭后,我无聊地刷手机,突然看到一条本地推送。
“妈!”
我猛地弹起来,身上汗毛倒竖。
“陈思思的妈妈失踪了!”
我们家是去年搬来京市的,作为转校生,陈思思是我唯一的朋友。
就在上周,我去陈思思家参加生日宴,印象里,她母亲是个很雍容的女人。
人生无常,我不由得感叹,“这个世界,真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妈妈放下口红,突兀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就是可惜了,她身上的裙子挺漂亮的。”
“啪嗒!”
酒杯落地,碎裂成渣。
一贯醉醺醺的爸爸,从扶梯上滚下来,窝囊地像只虾。
妈妈皱眉,我赶在她发脾气前,赶紧上前扶起爸爸,赔笑道,“一定是地太滑了,爸平时不这样。”
孰料爸爸不领情,胡子拉碴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大了,眸光瘆人。
他说,“又是你——”
2
我的妈妈陈桂芬女士,出生在穷乡僻壤,家里重男轻女,没少打骂苛待她。
据她自己说,十六岁之前,她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灰头土脸的,一点也不好看。
直到那年,她母亲意外离世,男人们外出务工联系不上,草草就把丧事办了。
在收拾衣物时,发现了一条半旧的碎花裙。
在一片惨淡的白光里,妈妈做贼似的穿上花裙子,颤抖地流下泪来。
正值青春期的女孩,身体发育很快,每一点微妙的变化,都让她兴奋不已。
第二年,桂芬女士去镇上卖土货,遇到了我的父亲刘春阳。
刘春阳大专毕业,在镇上当老师,正经吃公粮的。
他面皮细嫩,仪表堂堂,一下子吸引了陈桂芬的目光。
隔天,桂芬穿上漂亮的花裙子,挎着毛线勾成的小包,在学校门口张望。
她成功拦住刘春阳,跟他搭上了话。
“刘老师,我也想读书,你能帮我吗?”
不知他们怎么想的,一个小学老师,真就收下了这个“大”学生,两个人朝夕相对,渐渐生出爱的火花。
谈婚论嫁时,刘春阳斥巨资买下一条红色呢料长裙,把陈桂芬打扮得花枝招展。
红得发紫的眼影,衬得陈桂芬目光炯炯。
那时她沉浸在幸福的喜悦里,笑容是甜的。
结婚以后,陈桂芬不用下地干活,住在温暖舒适的家属院里,日子过得相当舒坦。
她跟院子里的女人学,抹油烫发收拾自己,整个人脱胎换骨。
刘春阳如获至宝,夫妻和睦蜜里调油,很快陈桂芬就怀孕了。
在激素作用下,陈桂芬的皮肤愈发白嫩,端正明艳的五官,终于得以示人。
人们这才发现,刘老师的农村媳妇儿,原来竟是个大美人啊。
可惜自古以来,美人都是难哄的。
3
刘春阳是青年骨干,在学校很受重视。
新学期伊始,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开始频繁出入家属院。
林雪儿是领导的孩子,在那个年代,算得上娇生惯养。
她眼高于顶,却对刘春阳另眼相待,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甜甜地叫他“小刘老师”。
家属院没有秘密。
这事儿让陈桂芬知道了,她非但没有闹,还做主请林雪儿来家里吃饭。
她挺着八个月的孕肚,热情地张罗,给林雪儿端茶倒水。
没成想,人家却不领情。
林雪儿娇笑着躲到刘春阳身后,捂着鼻子道,“刘老师,这就是嫂子啊,她……看起来好普通啊。”
这话说的,着实该打。
一个孕妇,你既要她操持家务,又要她貌美如花,不是很过分吗?
刘春阳还没说什么,陈桂芬先不好意思了。
她局促地措手,垂下的鬓发,挡住眼底的光,唯唯诺诺道,“让林老师见笑了。”
她抬眼,视线落在林雪儿身上,羡慕不已。
“你这身裙子,可真好看。”
“你说这个啊!”林雪儿得意地掐腰,“这可是名牌,我爸从省城买的!”
她调皮地对刘春阳眨眼,“小刘老师,您觉得漂亮吗?”
在贤惠的孕期面前,是个男人都该明事理。
刘春阳说出了标准答案,“在我眼里,桂芬永远都是最美的。”
说罢,他想跟陈桂芬一起下厨,却被制止了。
女人受宠若惊,而后慌乱地推开他。
“你快出去,陪林老师喝茶嗑瓜子,我自己可以的!”
林雪儿反客为主,以请教课文为由,拉着刘春阳坐到沙发上,两个人肩并着肩,不一会儿就传出笑声。
没人知道,那个微凉干燥的正午,陈桂芬乐此不疲地炒了十个菜,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每次端菜出去,透过半透明的门帘,看见年轻女孩纤细的腰身,裹挟在名贵的真丝布料下,随着她的动作,翘臀一扭一扭的。
陈桂芬想起在农村时,婆子们在背后议论女孩子,总喜欢说她很“招人”。
而今她想,她似乎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了。
4
秋去冬来,草木凋零的时候,林雪儿的尸体被人发现。
水泥袋卷了身子,一张脸露在外面,划得血痕淋漓。
消息传来的当天,陈桂芬女士羊水破了,紧急生下了孩子。
家有添丁之喜,冲淡了对命案的恐惧。
怀抱着温软可爱的娃娃,刘春阳顾不上替林雪儿难过,似乎于他而言,那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这让陈桂芬感到十分满意。
出月子后,陈桂芬用婆家给的压岁钱,替自己置办了几身行头。
黑色丝绒面料,将她的身材修饰得玲珑有致。
她模仿力极强,一番打扮下来,颇有几分城里人的气度。
当然,她接触过唯一的城里姑娘,已经香消玉殒了。
最后,派出所加班加点,也没能破了林雪儿的案子。
尸体面目全非,生前遭受过虐待,警察怀疑是一起仇杀。
林雪儿性格刁蛮,跟她不对付的人很多,可谁会痛下杀手呢?
这一点,恐怕无人知晓了。
一年以后,刘春阳去省城参赛,被一所名校的领导看上了。
他们举家迁移,真正成为了城里人。
大城市好啊,思想开明,人杰地灵。
陈桂芬每天呆在家里,听刘老师说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心蠢蠢欲动。
终于,熬到孩子上小学的年纪,陈桂芬提出想出去工作。
“我没上过什么学,也不求工作体面了,多少能补贴家用。”
在刘春阳的支持下,陈桂芬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成为了一家时装店的售货员。
看得出来,她很热爱这份工作。
她对漂亮的裙子很有执念,从前条件不允许,只能远远看一看,这下却大大方便了。
陈桂芬早出晚归,大把时间耗在店里,不像是看店的,倒是比老板更用心。
时间久了,刘春阳免不了抱怨几句,“桂芬啊,你是不是该收收心了,孩子比较重要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桂芬连连道歉,说自己糊涂了。
夜深人静时,刘老师还在备课,她端茶倒水,试探道——
“老公,你们学校的女老师多不多?她们…是不是都挺好看的?”
陈桂芬不好意思,捋了捋头发。
“我觉得,我好像配不上你。“
刘春阳一门心思扑在课本上,争分夺秒的,不舍得浪费时间。
他态度诚恳,却多少有点敷衍,“桂芬我说过,在我心里,你就是最美的。”
他没有抬头,是以没能发现,陈桂芬女士穿着新买的真丝睡裙,露出脖颈里大片雪白的肌肤。
女人有点失落,连带着肤色都红了,讷讷地退了出去。
5
在我印象里,第一次看见父母吵架,是在十岁那年。
自从父亲表达过不满后,母亲有意把重心放在家里,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
她工作的地段,这几年发展很快,店面生意一直很好,客户往来不断。
因母亲形象出色,态度诚恳,当之无愧地被评为销冠。
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父母把我捧在手心里,让我过上了公主般的幸福生活。
直到有一天——
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还没有人来接我。
老师联系不上家长,只能亲自送我回家。
好不容易敲开家门,里面一片狼藉,妈妈披头散发,哭得妆都花了。
见我回来,父亲烦躁地抹了一把脸,将我关进自己的房间。
“囡囡乖,自己写作业,爸爸妈妈有事情要谈,等会儿再来陪你!”
那个时候,他明显已经上头了,忽略了我们的房子隔音很差,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地传入我的耳朵里。
妈妈被服装店开除了。
她在试衣间装监控,偷拍女顾客换衣服,被抓了个正着。
证据确凿,店长当即开除了妈妈,还要追究她的责任。
不巧的是,今天在试衣服的顾客,是父亲学校的女领导。
她一个电话打过去,父亲课都没上完,屁滚尿流地跑过来,一个劲儿赔礼道歉,总算稳住了领导。
在父亲坚决要求下,母亲交出偷拍的底片,竟然有几百张。
再看时间,从两年前就开始了。
这还了得!
父亲自诩清高,从前更是处处夸赞,说他娶了个识大体的女人为妻。
这下全毁了!
一门之隔,男人痛心疾首地责骂,和女人压抑无助的痛哭,一直持续到深夜。
末了父亲打开门,对我说道,“囡囡要引以为戒,千万不能学你妈,没文化没廉耻,做出这种事来,真丢人!”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忽地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披衣起身,看到妈妈踮着脚尖走进客厅,手里拿着一条血色长裙,对着镜子比划。
嘴里喃喃自语,“真好看、真好看……”
月光下,她脸色苍白,唇色却是鲜红,好像魔怔了一般,咧开嘴笑,“漂亮的裙子,都该是我的,她们都不配!”
“那个女人……”她微微勾唇,露出诡异的笑。
下一秒突然扭头,我来不及转身,被她逮了个正着。
她说,“乖女儿,别害怕……”
6
妈妈丢了工作,又变成了家庭主妇。
她一如既往的勤快能干,却换不来爸爸的原谅。
家里气氛不好,爸爸频繁出差,除了过问我的功课,很少主动跟妈妈说话。
失去了疼爱的女人,就像缺水的花,肉眼可见地凋零了。
只有我知道她的秘密。
午夜梦回之际,妈妈如一缕幽魂,穿着飘逸的长裙,在黑暗中舞蹈。
她美得惊人,一颦一笑,都经过雕琢和打磨,让人望而生羡。
这样的美人,竟无人欣赏。
真是可惜。
有一天,妈妈兴冲冲地回来,从包里拿出几条新裙子,看起来质感很好。
她向来节俭,很少添置新衣,这很不正常。
更奇怪的是,晚饭前妈妈蠢蠢欲动,频频向门口张望。
爸爸比从前回来得更晚一些,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凝聚在头顶的乌云,一下子消散干净了。
“老公…”
妈妈主动迎上去,略显羞怯地说道,“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
原来,妈妈在小卖部随便买的彩票,竟然中了五十万。
这笔钱,算的上巨款了。
爸爸接过银行卡,顿时喜上眉梢。
“桂芬,我也有个消息……”
上次偷拍事件后,爸爸的女领导一直耿耿于怀,明里暗里给他穿小鞋。
可就在今天,她被发现昏迷在床上,救护车拉到医院,人已经断气了。
“医生说,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应该是最近休息不好,才突然发病的。”
这下好了,爸爸再也不用受折磨了。
我大口吃饭,想到很快能回到从前的日子,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靠着这笔意外之财,我家搬进楼房,我能像城里的小女孩一样,学跳舞、弹钢琴。
那段日子,当真十分幸福。
母亲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做父亲的贤内助,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奋斗事业。
而父亲也很争气,不到四十岁就评上高级职称,成为远近闻名的优秀教师。
名气大了,责任也随之更大。
父亲班上,有一名贫困生,孤儿寡母住在城中村,条件十分艰苦。
父亲可怜这个孩子,主动提出帮他补习,通常是下午放学以后,叫孩子到办公室里,一对一进行辅导。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个学期。
省城迎来了罕见的暴风雪,城市交通瘫痪,不少房屋被雪压塌,造成了人员伤亡。
受灾的,就包括他这个学生。
父亲了解情况后,当即开车去接他,顺带连他寡母也接了过来,暂住在我家阁楼上。
正所谓近水楼台,这样补习功课就更方便了,有时候阁楼上的灯,到凌晨才堪堪熄灭。
母亲照例会等父亲忙完,给他打水泡脚,跟他一起入睡。
她尽地主之谊,切好果盘端上阁楼,看见父亲正在认真地讲题,房间里除了一师一徒,还有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正是学生的寡母。
女人见了我母亲,不无羡慕地说,“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你比我幸运多了。”
可不是吗?
高档的真丝面料,被母亲做成睡裙,衬得她肤白貌美。
跟面黄肌瘦的女人比起来,自然更胜一筹。
可是女人也有长处,一双吊梢眼里,总是含着水,看向父亲时,眼波荡漾,满满都是崇拜。
她说,“刘老师,我们真是幸运,能有你帮助。”她又说,“我不能白住您的房子,总得做点什么回报啊。”
她顺理成章地抢走母亲的活儿,做饭洗衣、收拾家务,围着父亲团团转。
某天晚上,母亲接我放学回来,看见女人穿一条黑色包臀裙,撅起屁股拖地。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家里怕是又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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