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白日冷淡如冰,夜里热情似火。
反差大得我都疑心那是两个人。
然而后来我发现——
那确实就是两个人。
1
初次惊觉夜里夫君与白日夫君可能不是同一人,是在一次欢好之后。
彼时他尚带着情韵,用侧脸蹭了蹭我的额角,暗哑着说道:“星竹,明日宫中大宴,你要宿在宫里,晚上就见不到你了。”
我奇怪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就算宿在宫中,我们不也是在一处吗?”
他的唇角似是动了动,但我不知道他是笑还是怎么,就觉他搂紧了我,淡淡叹了口气:“睡吧,明日还要累一整天。”
我被带入他那宽厚的怀抱,他又低声在我耳畔说了一句:“别答应安庆长公主所言任何事。”
我更奇怪地按在他手臂上:“你早上不是还跟我说‘要同安庆长公主打好关系’吗?怎地就变卦了?”
他不言语,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就去摸他的眉眼,又摸到唇角。
他轻轻咬住我的手指,吻了一吻。
他的声音更低:“星竹,早上的话不作数,信我现在说的。”
他像往常一样拍抚着我的后背,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哄我入睡。
我靠在他胸口,像往常那样将手臂随意搭在他身上,却忽而感觉到他背部有一道道的伤痕。
我的手无意划过那些伤痕,他轻轻“嘶”出声,继而立即解释道:“不妨事的,练武时不小心弄的。”他将我的手拢在怀里,“睡吧。”
那一道道的伤痕遍布他的脊背,绝不是习武时不小心弄的。
像鞭伤。
我完全睡不着了。
成婚近半载,我与宇文渊在白日里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是九皇子,整日里忙着在皇上跟前建功立业,通常都不在府中。我不喜仆役太多,他除了我这个正妻之外没有别的妾室,偌大的皇子府邸总是静悄悄的。
他回府时也不需要我去正殿相迎,他更衣梳洗也不需要我在旁侍奉,他与师爷们在书房议事也不用我命人准备茶点。
他去我府上提亲时就对我父亲承诺过了:沐家嫡长女嫁给他,是他的福分,过门了只需享福,什么都不用做。
其实是因为我有眼疾,人在眼前我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轮廓,别说做贤内助了,我能不添乱就不错了。
我之所以点头嫁他,是因为我已年过二十,因为家中老父着急,因为从前被媒人踏破的门槛在我眼睛看不见之后就无人问津。
还因为宇文渊说了一句:“眼盲不算什么,心不盲即可。我与沐姑娘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她是聪慧敏秀的人。”
我就这样嫁入了九皇子府,确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做。
除了晚上。
新婚头几夜他还算谨慎,像是生怕弄碎我似的,但后来渐渐彼此得趣,一折腾就是半宿,往往我已精疲力尽魂飞天外,他还在问我:“星竹快活吗?我还可以让你更快活。”
我看不清,耳朵和鼻子就更为灵敏,于是总记得他那沉润中带着缱绻的声音和怀抱中的淡淡花木清香。
以至于白日里难得与他一同用午膳时,我问起他喜欢什么花木,想知道他为何总带着那样的淡淡香气,但碍于周围有伺候的仆役,我不会说出是床笫之间的感受。
没想到他淡淡说道:“我不喜欢任何花木。我母妃是误触了有毒的花枝而死的,我没跟你说过吗?”
一点也不沉润,更无丝毫缱绻,只有冷凝和凉淡。
我心头一惊,他说着“我用好了,你慢用”就离开了。
可他晚上靠近我时,仍然带着淡淡的花木清香。
我没忍住,问他这是什么花木的味道,他柔声答道:“是‘雪夜木昙’,是我很喜欢的一种花,不过很难养活,我每年会存些去年的花研磨成汁,洒些许在衣衫上就会有这样的味道。”
“可你不是说你母妃……”我有些担忧他生气,抱住了他的臂膀,“早上是生气了吗?”
他有一阵没说话,之后抱住我轻声道:“没有生气,我不会跟你生气的。”
我还想多问问为什么早上说的跟晚上说的不一样,他就堵住了我的唇,将我带入了无法再思索的迷梦之中。
但这次之后,我开始留意他白日与夜里的不同。
本不觉得有什么的事情,在开始留意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
首先最为明显的就是,夜里他同我说过的话,白日再提起他就丝毫不记得,同样白日说过的话,夜里他还会说出相反的。
之后我渐渐察觉,每逢有这样相反的言语发生之后,晚上他的背部就会有伤痕。有几次我甚至摸到了一把黏腻,刚将手指靠近鼻尖闻了闻,似乎嗅到了血腥气,他就极快地将我的手指拢过去用帕子擦干净,说道:“吓着你了吧?真对不住,下次练武我会更小心些的。”
他是九皇子,哪个同他练武的侍卫敢伤他至此?
即使我看不清,也能感受到他说话间的遮掩。
后来,他与三皇子的争锋更为明朗时,他要我多往宫中走动,以我沐家嫡长女的身份多多铺展人脉,尤其要与安庆长公主交好。
虽然我知道他娶我肯定是看中了沐家的兵权,但他这样直接说出口,我仍是不悦的。
于是我问道:“你提亲时说什么都不需要我做,现在要我做这么多?”
他似是笑了笑,凉淡又威压的声音冲进我的耳:“沐星竹,我现在需要你及你身后沐家的助力,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沐家仍会助我,因为你还是九皇子正妃。但日后若有那一天,你也不能勉强我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
我听得清楚明白,如果我不愿意助他,日后他荣登大宝,不会给我皇后之位。
呵,我沐星竹,若是稀罕皇后之位,早在三皇子拉拢我沐家时就答允了。
只是我看不清眼前,处处受阻,如今在这里只能先委曲求全。
我默认答允他的要求,但问了一个问题:“春莺落水,是意外还是人为?”
春莺,是我的贴身丫鬟,跟我一同来了这九皇子府邸。但就在入府后的第三天,失足落水死了。
现在想来,应当是宇文渊让她死的,这样本来能充作我的眼睛的心腹,就没有了。
宇文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赞道:“正妃敏慧。”
我知道我猜对了。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再动你身边任何人。你我夫妻一体,同心即可。”他拍了拍我的肩,力大气沉,丝毫没有夜里的半分温柔。而他的指尖忽地划过我的脖颈,“啧”了一声。
待他离去,我摸上了自己的脖颈,才想起昨夜他在我颈上又啃又咬,定是留下了红痕。
而他“啧”了一声。
再后来,我在宫中出入期间谨慎小心地与安庆长公主周旋,知道了她若相助宇文渊的要求——要我沐家在京中商号的三成利。
狮子大开口。
但因我心里提前有了戒备,一边答应安庆长公主,一边借着回娘家的名头知会了父亲此事,成功让安庆长公主以为沐家商号现在亏空严重,若是分利反而会被牵累,让她主动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时宇文渊在与三皇子争夺一项皇上即将吩咐的重要任务,因安庆长公主为三皇子说了几句好话,这任务落在了三皇子头上。
宇文渊回府后便对我冷言冷语,然而晚上却又抱着我不住地叫我的名字,仿佛白日里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逐渐确定:白日夫君与夜里夫君不是同一个人,而夜里夫君很可能是听命于白日夫君。
可是,为什么呢?
2
没有皇上委派的任务,宇文渊留在府中的时间多了起来。我从他只言片语中推测,最近皇上更为亲近三皇子,对他似是可有可无。
他不高兴,整个府里就紧张谨慎,大气都不敢出。
我命人烹了他最喜欢的茶,又配了他最喜欢的点心,在丫鬟的搀扶下,摸索着亲自端去给他。
我对他,残存着当初的几分感激。
许嫁不久,沐府都忙着筹备我的婚仪,宇文渊在花灯节带我外出游玩,我什么都看不清,本不想去,但他燃了无数五颜六色的烟花,让我眼前色彩纷呈了一整晚。
那时他握紧了我的手,说道:“星竹想看的,我都会让你看到。”
那时的我恍然以为,自己真的遇到了一个不错的夫君。
何况我身后还有沐家。因我成为九皇妃,沐家将赌注都压在了宇文渊身上。
我能输,但沐家不能。
我来到书房外,听见书房的门开了,有两个人一同走出来的脚步声。丫鬟忽然轻轻扯了我一下,低声道:“有外人,正妃先行回避吧。”
我与书房隔着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敏锐地感觉到那两人因为看见我而停下了脚步。
但他们都没有出声。
我不理会丫鬟的轻轻拉扯,迎了上去。
“殿下?”我试探着,“是你吧?”
宇文渊爱穿青色的衣衫,我眼前有个模糊的青色影子,在这青色影子边上还有个暗沉沉的人影,应该是穿着玄色衣衫。
宇文渊出声:“嗯,是我,你怎么亲自来了?”
这句话,我能听出是对我身边丫鬟的责问。
我自是笑了笑:“是我想多为殿下分忧,”我又靠近了些,青色和玄色的身影都近在咫尺,我看向那个玄色身影,问宇文渊,“这位是?”
按理,若是需要我行礼的人,丫鬟早就会出声提醒,宇文渊也不会允许我一直干站着。
如果是对方需要向我行礼,也不应该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我心中一动,隐隐察觉此人是谁。
宇文渊轻轻一笑:“不值一提之人。”他对那人吩咐道,“退下。”
那人默然无声退后,经过我身边时,我立即手滑摔落了手中托盘,点心茶水洒了一地,我的衣袖被热茶渲染得淋漓。
玄色衣衫直接冲过来一把将我拉得退后,大手直接扫去我裙摆上染着的碎瓷片,一声急切入耳:“没事吧?”
我的心微微一颤。
是他。
是夜里夫君。
这句“没事吧”与他有一次不小心弄疼了我的急切,一模一样。
“不妨事,谢谢你。”我轻声回应,感觉到他握着我手臂的手,微微紧了紧。
他很快松开了我。
宇文渊靠近了,语气很是不悦:“说了不用你做这些,怎地不听话?”他一改平时的疏淡,将我搂在怀里,握住我的手,语调温柔,“烫着了吗?”
我在宇文渊怀中摇头,眼睛努力看向那个仍在不远处的玄色身影。
即使模糊不清,我知道这个身影一直看着我。但他很快继续退下了,应该是宇文渊以眼神示意的。
我有预感,他会受鞭刑。
“殿下今日练武吗?”我问道。
“不去。”
“那太好了,你就不会又受伤了。”
已在远处的玄色身影,似是顿了顿。
宇文渊轻哼了一声,咬字很重地说道:“走,我亲自看看你有没有烫伤。”
当夜,我抚摸他的脊背,没有新伤。但他似是忍耐着什么,因为我的手稍稍用力,他就会压抑地抽气。
还是有新伤?只是并不显露在表皮了吗?
我恨我看不清。
我更恨欺我眼盲,瞒我耍我。
他握着我那只被茶水淋过的胳膊,看了又看。
“还疼吗?”
“不疼。是我不中用。”
“别这么说,”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唇,“你很好。”
“那为何白日里你都不怎么见我?只有晚上如此这般……”我背转了身子故意气鼓鼓,“你就是看上了我的身子吧。”
他急着板正我去看他:“不是的,不是这样!”
我仍然背对着他:“左右我什么也做不了,也就晚上能给你片刻欢愉。”
他默了片刻,从后贴上来,唇贴在我的脖颈上,轻声说道:“与你的这些片刻欢愉,是我每日里最为期盼的。”
“你活得很不自在吗?”
“……嗯。”他在我颈后蹭了蹭,“只有星竹能让我好受一点。”
他吻上来,绵绵密密,切切腻腻。
我趁着喘息间说道:“早上跟你一起在书房门口那人,为何你说是‘不值一提之人’?”
他停住动作,默了一瞬,说道:“确实……不值一提。”
“你若看不上他,不要他做下属即可,何必如此伤人?你既还用他,就不该这般说话让人寒心。”我轻抚他的脸,“跟我说说他的事。”
他拢住我,语调有些艰涩:“他……没什么好说的。为何对他感兴趣?”
“好歹人家关心了我一下。”我缠着他,“说嘛,我有些好奇。”
他有一阵没说话,而后像是叹了口气,说道:“他替我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手脏心狠,等哪天任务没完成,就杀掉。”
“哪天我没有完成你的任务,你也会杀掉我吗?”
“他敢。”他忽而咬牙挤出这句话。
“谁敢?”
明明是说漏了嘴,他立即改口:“我听错了。”
他不再说了,任我如何再问,他只一句:“别提他了,我想跟你多说会话。”
我轻哼:“白日里时间那么多,你又不理我。”我靠在他怀里,“我想去驰马。”
他没有回答,我心里更加确定他无法代替白日夫君答允我任何事。
“天天将我拘在府里,不知道还以为我被你软禁了呢,”我不满道,“我从起也是骑马围猎的女子,现在无法射箭了,骑马还是可以的,你陪我去不就行了吗?”
他仍是不说话,但从他的鼻息中我能感觉到他非常为难,又似乎不忍拒绝。
“睡吧,不陪我算了。”我再次不理他,自己闭眼睡觉。
他轻轻叹息着贴上我的后背,替我掖好被角。
我放缓呼吸,假装睡着,渐渐感觉到身后的人也呼吸悠长起来。我轻轻拿下他环在我腰际的手,摸索着下了床榻。
原本每次我动了动他就会惊醒,但今夜不同,我早在床帐里燃过安息香,早服下了解药。
我轻车熟路地出了屋,沿着回廊向后院走去,绕过假山,打开了通往隔壁院落的角门。
毫无障碍彷如没有眼疾地走通这条路,我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既要避开宇文渊安排给我的丫鬟,又要一点点摸索着防止自己撞伤,还不能被其他仆役发现。
隔壁院落里,有我从沐家带来的忠仆,他们晚上宿在这里。
自我嫁来九皇子府邸,如果要与他们说话,总有宇文渊安排的丫鬟跟着,直到我无意发现这个角门,便开始暗中练习走来这里。
“咕——咕咕——”我学着某种鸟儿的叫声,这是沐家人才懂的暗号。
很快就有一人匆匆而来,跪在我面前:“小姐。”
我听出来人是谁,说道:“青霜,九皇子夜里都去了何处,查清楚。”
我不信我与其他男子在房中颠鸾倒凤,宇文渊还能安睡府中。
青霜似是有些惊讶,但立即应道:“是,请小姐等奴婢的信儿。”
3
青霜的动作很快,不出五日在深夜告知了我查到的消息——
宇文渊夜里通常宿在城郊的一处宅院内,里面养着一个女子,宅内的仆役都称她为“夫人”。
那女子是闻太师之女,名为暮歌,据青霜说是“容颜昳丽,身姿曼妙”,在她面前的宇文渊,笑意就没有停过。
原来是养了外室。
让另一个男子来与我欢好,宇文渊是在为他的心上人守身?
一时间竟不知是不是该赞一句他的痴情与专一?
若我入府后一直被他冷待而不圆房,他是担心我回娘家时说出这委屈,我父兄会打上门来吧?
可笑,可笑至极!
我转念一想,闻太师虽已退出朝野,但因学生众多,朝中大半官员都能与他扯上关系,因此在文官中可以说是一呼百应,乃是文官魁首。
宇文渊这算盘打得真好,我沐家的兵权加上闻家掌控的文官,一文一武为他压阵,何愁皇位不入囊中?
可是,以闻太师之尊,怎会允许他女儿屈居外室?
青霜适时为我解惑:“闻暮歌是闻太师流落在外的私生女,闻太师颇为照拂,但闻家正室夫人并不知晓此事。”
原来如此。
我一笑:“那可得让闻夫人知道此事才好啊。”
青霜:“是。”
闻夫人出身将门,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知道了闻暮歌的存在之后,带人上门捉了她就走,出京二十里,直接扔进了山谷里喂狼。
宇文渊得了信就立即出门而去,接连五日没有回府。
我故作忧心忡忡,不断询问宇文渊的下落令阖府皆知。我知道这其中定有人会告知宇文渊,而我也能因此让青霜跟踪而去,知道他到底在何处。
捉贼拿赃,捉奸成双。
我要闹得满城风雨,再捉他和闻暮歌一个正着,才好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待青霜查清了宇文渊所在,我找了个看着我的丫鬟不在的空隙,在街上人来人往的时候,打着寻夫的旗号骑马出了门。
由青霜引路,我畅快地驰马行进在郊外的路上。但进入密林之后不知怎地惊着了马,马儿不要命地跑起来,我怎么也控制不住,一头扎进了更深的草丛之中,马儿翻倒,我滚落在地,骨碌碌地一路滚下去。
我不停地被草木刮擦着,身上生生地疼,可无论怎样也停不下来,不知道自己将要滚落何方!而通常这种控制不住的滚落定是在非常陡峭的山坡上,很可能一路滚落山崖之下!
我胡乱去抓周围的一切,可什么都抓不住!
心里惊惧万分,耳边忽然响起呼啸的风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极快地过来了——
我撞跌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好像是个男人。
他一定被撞得很疼,我听见他闷哼了一声,半晌喘不上气似的。
他搂着我滚了好几圈,双臂牢牢护住我,尽可能地让我不再受伤。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滚动终于停下了。
我的头昏昏沉沉地,大口地喘着气,他将我搂起来,轻声问道:“你……姑娘没事吧?”
我心头一震。
是夜里夫君。
我不会认错他的声音。
但他此时在装不认识我,我自然也得装不认识他。
我推开他,略带惊惶地问道:“你、你是何人?!”
4
他微微松开手,说道:“姑娘别怕,我看你就快滚下山崖了,拦了你一把。”
“多谢……这是哪里?”
“靠近留香山了。”他试探着伸手扶我,“我扶姑娘起来,小心周围枯枝,左边多一些,右边有三……”
我缩回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个……路过之人。”
“这么仔细地提醒我周围环境,”我凉凉说道,“你知道我看不清。”
他默了一瞬,我后退两步,说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不说出你的身份,休想我听你的。”
他似是叹了口气,说道:“姑娘总是这般聪颖……我乃九皇子殿下近臣。”
“如何证明?”
“……下臣在殿下府邸中有幸见过姑娘一面,那日姑娘不小心打翻了茶点,淋湿了衣裙。”
确实是他。
“既然知道我谁,为何称我为‘姑娘’而不是‘正妃’?”
他又沉默了。
是习惯叫我的名字了吧。
“怎么不说话?”我故意有些生气地说道,“欺我看不见,不知道你有什么坏主意是吗?”
“不,不是,”他着急解释,“我只是想救姑娘。”
他执意称我为姑娘,让我心里微微漾澜。
不愿意称呼我为正妃,是吗?
我转身随意找了个方向就走,他连忙跟上来扶住我的臂膀,说道:“小心脚下!”
我甩开他的扶持,说道:“你叫什么?”
他再次沉默。
“名字也不敢说么?”我语调冷淡,“怕我会告知宇文渊你搂抱我了?我是那般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他的手又扶上来稳稳托住我,成功避免了我的一次踉跄。
再次跌入他的怀抱,熟悉的花木清香包裹了我。
这人夜里抱我哄我深入我,现在就装不认识我?!
还不是跟宇文渊一样欺我瞒我?!
胸中郁愤涌动,我甩开他的扶持,自顾自地往前走。
“裴照,”他再次握紧我的臂膀,忙不迭地说,“下臣名叫裴照。”
他稳稳地扶着我,在这密林中穿梭。我告诉他要找到我的仆役青霜,他便着意寻找。走了一阵我有些累,他直接将我背了起来,缓步行进。
趴在他的背上,熟悉的感觉纷至沓来。
他曾笑言自己能负重三百斤,我便爬上他的背故意压他,他轻轻松松地用背部顶着我起起落落,一边说着“星竹太轻了,要多吃点”一边故意颠我,在我的惊呼之间将我颠高再忽然转身让我落他一个满怀。
有时我说起从前外出驰马的快乐,他会将我举起坐在他的脖颈上,扶稳我的腰身带着我在屋内极快地奔来跑去,说这也是驰马,还说愿意永远做我的马儿。
那时的我为何没有发现,所有这些快乐只能发生在那一间房中?
又是气恼又是贪恋,我不自觉地箍紧了他的脖颈。
“姑娘松开些,”他轻拍我的臂膀,“放心,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这句话!
他在房中边走边抱着我在他身上起落的时候也曾这样说过!
气得我勒得更紧,赌气道:“我不管!我就要这样!”
他似是含了些笑意,柔声道:“好,那就这样。”
一如他在房中那般迁就我。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酸酸的。
“裴照,”我叫了他的名字,感觉到他喉头滚了一滚,“你有妻室吗?”
“……有。”
“那等回了府,带她来见我,我赏她很多好东西,以谢你今日救我。”
“不必……劳烦。”他语气有些低沉,“她,不便出门。”
“怎么,跟我一样有眼疾吗?”
“……嗯,跟姑娘一样。”
这下轮到我说不出话。
我很想直接问他,可也能感觉到他不可能说真话。
我将头靠在他的脖颈上,低声说道:“世上事这么巧吗?宇文渊娶了个有眼疾的妻子,他的下臣裴照,也娶了个有眼疾的妻子。”
我叹息道:“宇文渊是因为我姓沐,你呢,你娶她也有旁的原因吗?”
“没有,”这次他答得极快,“只因为我想娶她。”
“真的吗?”
“真的。”
“宇文渊也说对我是真心的,但你看现在,我出城来寻他,是因为听说他有了外室,他为了那外室已经五日没有回府了。”我揪了揪他的耳朵,“你知道这外室的存在吧?”
他顿了顿,“嗯”了一声。
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希望你不要骗你的妻子。”
他又没了声音。
但我趴在他的背上,听到他胸腔内震出的砰砰跳动,一声急过一声。
5
裴照在密林边缘将我交给青霜,说了句“姑娘多加小心”就离开了。我问青霜关于裴照的样貌,青霜说道:“这位裴公子长得有六七分像九皇子,少了几分九皇子的阴柔之态,多了几分英气硬朗。”
竟然长得跟宇文渊很像?
所以宇文渊才将他派来做我的夜里夫君吗?
这样在夜色之中,就连仆役都很难分辨他到底是不是宇文渊吧?
我气得咬牙,青霜拿出帕子给我擦了擦手和脸,又给我擦了些凉凉的药膏,说道:“这药是刚才裴公子塞给奴婢的。”
他随身带着伤药?
是平时为自己准备的,还是今日跟着我出来特意备着的?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察觉到自己心里有些胀痛。
“走吧,”我平复了情绪,“去找宇文渊。”
青霜扶着我走了一阵,低声说道:“小姐,裴公子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用管他。”我没什么好语气,“你记下他的模样,以后多留意他。”
直到走出密林看见了留香山的山谷就在不远处,裴照才渐渐退去。
山谷边的小镇上最好的客栈里,宇文渊正在给闻暮歌一勺一勺地喂药。
这是青霜低声说给我听的,我只是站在客栈外不远处,并没有真正去寻宇文渊。
让他的随扈看见我来过就行,让他知道我是为什么生了大气就行。
有了这层理直气壮的愤怒,才好讨价还价。
青霜探查一番后对我讲了宇文渊与闻暮歌的些许细节,我点点头,吩咐她回城去。
青霜将我扶上马,轻声问道:“小姐不伤心吗?”
“顾不上伤心,我最恨被人欺骗。”
打马回府,一路上让不少人看见了我捂着眼睛仿佛在低泣的模样。回府后我吩咐青霜安排人将我的一应东西都收拾好,连夜搬往沐家在城东一直空置的别苑。
宇文渊安排伺候我的丫鬟慌了神,一直恳求我不要走,青霜上前严厉地斥她大胆,在众忠仆的护持下,府卫也不敢拦我,我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皇子府邸,前往沐家别苑。
别苑内,我暂且安置在一处青霜派人快马而来先行收拾好的屋内。其余仆役忙碌地洒扫着别处,我吩咐青霜道:“去给我爹送消息,沐家最近按兵不动,对九皇子的事搁置便是。”
我从皇子府邸搬去沐家别苑的事,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这样一来,宇文渊就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将闻暮歌迎入府,而闻夫人也因此知道了闻暮歌没死,自有她去为难这一对野鸳鸯。外人看来我不过是正室闹脾气,但宇文渊很清楚我的喜怒在沐家的分量,他必须得用足够的诚意才能与我交换一些他想要的。
一切都已做到当前情势下的最妥帖,而我心里阵阵泛出寒凉。
虽然我知道嫁予宇文渊绝不可能是单纯的他钟情于我,也想过日后他可能有别的妾室,但实在没有想到他竟敢骗我至此,居然让其他男子与我交欢,来稳住我、稳住沐家的心!
想来白日里他看到我时,不知道心里是如何嘲笑我的愚蠢吧?
可恨!
而我,还真的陷进了他布的局中,每夜里等着他,盼着他……
裴照也可恶!
对我的千般疼爱万般讨好都是假的!
他不过是听命于宇文渊!
我定要他二人付出代价!
可是……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疼痛呢……
正在一团乱麻,就听房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沉润声音缓缓靠近:“星竹,还在生气吗?”
呵,这是扮上宇文渊来求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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