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4
萧青青在交警大队替陈宇处理完事情之后送他去了医院。
陈宇的后侧腰擦伤了，看着血呼呼一片。
万幸医生说并不严重。
想到家里的顾均，她想借机跟陈宇说下自己要回家。
又在陈宇低垂着忍痛的侧脸下哽住了喉咙。
看出她的纠结，陈宇低垂着眼开了口。
“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顾均是个很好的对象。”
“但我今天被吓得厉害，国内我真没什么认识的人了。”
陈宇向来都是骄傲肆意的，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脆弱落寞的一面。
离开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
陈宇抬起头望着她，侧脸上还贴着纱布：“青青，就当是朋友，陪陪我。”
萧青青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即便现在回去，结婚纪念日也已经过去了。
那时候顾均可能就会恢复常态了。
像是游戏里的npc，只要新的一天到来，就能读档重来。
毕竟，他那样温柔，那样爱她。
等她，爱她，本就是他的常态。
忽略掉心底隐隐的不安，
萧青青应了下来。
15
第二日回家后，萧青青又带了顾均说过好吃的烧腊。
顾均看见会高兴的，她想。
家里一片寂静，没有顾均的气味。
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嗅觉这样灵敏，嗅得出顾均在家的气味。
没有于会斋的糕点，没有暖暖的灯光，也没有灯下温柔笑着的顾均。
电话适时的响起，是陈宇的母亲。
“你好，顾均在吗？我在包包里发现了顾均的存折。”
“顾均，是那个孩子吗？”
原来，顾均说得小时抛弃他的母亲，竟是陈宇妈妈吗？
那当时他看见自己和陈宇陪他妈妈逛街时，是什么心情？
愣愣的不知说些什么。
陈宇妈妈的声音又响起：“什么时候来把存折拿走吧，那孩子自己那么多年也不容易……”
为什么，顾均会把存折突然交给多年不联系的母亲？
有些隐秘的不安在心里慢慢发酵。
萧青青着急的给顾均的公司打电话。
虽然萧家很有钱，但顾均有自己的工作，她们两人的生活圈子几乎没有交集。
前台告知她早在三个月前顾均就已经离职。
离职，掌印，消瘦，存折。
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的丈夫身上发生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事情。
萧青青拒绝去想所有可能的结果。
她执拗的找遍了所有可能的线索，但没人知道顾均的去向。
终于收到顾均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后。
有一家海岛的疗养院给萧青青发来通知。
让她去收拾顾均遗留的东西。
16
怀着莫名的心情来到海岛，之前顾均一直想来的地方。
萧青青觉得这像是一场剧本拙劣的电影或是综艺节目。
只要她大哭大闹，顾均就会跳出来笑着说这是恶作剧什么的。
所以她很冷静。
直到疗养院的护工给了他一本日记。
熟悉的字迹。
记录了顾均从患病，到小星去世，再到一个人过来等待死亡的全过程。
17
萧青青这才知道，原来顾均承受了这么多。
20xx年1月2日
元旦节，青青又没回家。
我生病了，神经瘤。
好想找个人说一说呀。
20xx年2月8日
腰部的神经瘤开始阵痛，小星急得大哭。
他想替我去找青青。
我想拦住他，但痛得根本起不来身。
醒来之后，他们告诉我小星没了。
胡说，明明昏倒前他还在我身边。
20xx年2月11日
小星的葬礼，莫青青没来。
他们说这就是上门女婿，是我根本配不上她。
说得对，我是配不上她……
心脏变得酸酸麻麻。
萧青青视线变得模糊，才发现自己眼里蓄满了泪。
去接陈宇那天，顾均就是这样一个人送走了小星吗……
萧青青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那天非要去接陈宇。
20xx年2月19日
青青最近开始按时回家吃饭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我看见了她给陈宇系领带。
这天她来家吃饭时，我痛到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
还好我忍住了，晕在了厕所。
青青不知道。
20xx年3月21
萧青青又送我东西，
我知道她总喜欢送些东西来隐晦的表达愧疚。
何必呢，她不会悔过。
我也不想接纳。
我后悔了。
20xx年4月23日
结婚纪念日，萧青青又去找陈宇了。
神经瘤太痛了。
痛到从腰腿到胸口连带着大脑都在尖嚎。
我想从楼上跳下去。
窗台上的风很大，大到我听不见自己痛苦的哀嚎声。
等我跳下去，就能终止这些痛苦……
萧青青一晚上都没回来，但一只小黑猫救了我……
一直写到这里，有一页被人为的划去。
18
萧青青这才明白，他们夭折的孩子小星，又一次救了爸爸。
跳楼时顾均看到了楼下垃圾桶旁边的小黑猫。
小家伙小小的，眼睛亮的吓人。
圆圆的闪着光，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极了小星。
所以顾均停了下来。
在被病痛折磨的那些日子里，顾均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妻子，法律意义上最亲密的人。
可最终居然是小猫救了顾均吗？
萧青青怔愣在原地，第一次从顾均的角度了解到。
原来他这样孤单。
19
顾均独自一人来到了海岛疗养院，是之前萧青青答应了无数次却总也没时间来的海岛。
没想到最后以这种方式来到这里。
海岛很漂亮，宁静明媚。
但神经瘤把顾均折磨得食不下咽，
他一个人在这里睁着眼熬过了一个个夜晚。
肿瘤发展的速度很快，加上顾均之前并没有积极的治疗。
这导致他渐渐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裹着毯子坐在轮椅上。
静静的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这里的护工沈慧是个热心的小姑娘。
实在撑不住病痛的时候，顾均也会浅浅的跟沈慧抱怨抱怨。
即便没什么作用，能跟别人说说，好像日子就好过些。
其实顾均想跟萧青青说，想跟妈妈说，
但她们从不想听他说话。
他无人可说。
20
顾均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疾病和孤单折磨的他像被抽干生机的枯枝。
理所当然的被舍弃，然后一个人静静等待死亡。
沈慧曾见过他手上的结婚戒指，不解的问他：“您结婚了，那您妻子……”
顾均不自然的笑了笑，把戴着戒指的手藏起来.
“她啊，她不知道。”
21
止痛药终于失去作用了。
从他失效的那一刻开始，顾均无时不刻不在面对肿瘤的折磨。
它们尖叫着，得意洋洋的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直到把他的身体破坏得不成样子，把他剩余的生机吞噬殆尽。
既然怎么都要死，为什么要这样多受折磨呢？
趁沈慧不注意，顾均藏起了刀。
可在他颤抖着拿刀比划自己脖颈的时候，小猫突然嚎叫着扑到他身上。
喵呜喵呜的急切的舔他的脸。
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好像小星在劝爸爸好好生活,
无奈的叹息。
还真是没办法，顾均忍着痛把猫咪抱在膝上。
仿佛确认了顾均没有自残倾向，猫咪这才咪呜咪呜的放松求抱。
是小星又救了顾均一命。
22
沈慧还是发现了藏起的刀。
哪怕顾均说了一万次她也不相信顾均没有自残倾向。
“顾先生，您这是做什么。你是个好人，怎么能为了不值得的人这样做？”
“您的孩子是爱你的，小咪是爱你的，包括我们疗养院的人都爱你 ，都希望你能好。”
沈慧哭得满脸是泪，只为了顾均这个跟她相处短短一个月的陌生人。
她好像误会了些什么，把夫妻关系看成了顾均这样孤单的原因。
不过，傻姑娘说得挺对。
不值得的人，他不该再在意。
他还有小星和小咪。
顾均让沈慧推着自己来到大海，拒绝了沈慧的帮忙。
顾均用尽全力把结婚戒指抛向了大海。
直到它被海浪冲得再也看不见。
仿佛这样也就把这桩错误的婚约赶出了自己的生活。
顾均多想好好生活呀，
带着小星的份一起。
可惜上天好像格外不怜爱他们这样的孩子。
顾均的时间不多了 。
23
不知不觉的看完了整本日记，咸涩的泪水流了满脸。
萧青青确认，即便是因为家里催促匆忙结婚，她对顾均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婚礼当天看着顾均清隽的眉和温柔的眼，她分明觉得跟这个人过一生也不错。
怎么到最后，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呢？
顾均一个人生病，一个人主持葬礼，一个人来疗养院，又一个人等着死亡。
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到底对顾均做了什么！？
像是想给自己找到一丝体面。
莫青青在心里反复的质问 ：顾均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这么多事他从没有跟她说过。
他跟她说啊，说了肯定不是这样。
可向来不会出错的理智又冷静的告诉她：不会的，即便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还是放不下陈宇，还是不愿为了顾均停留。
她对顾均是习惯，是怜惜，是一点点爱意。
但在顾均前面，她的人生还有无数她认为更重要的事。
想到顾均从此离开，家里再也没有暖暖的光和热乎的饭菜，心脏好像痛到有手猛然攥紧了它。
莫青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顾均也许不止一点点喜欢。
但在他死后才意识到。
又哭又笑的张开嘴无声的哀嚎：萧青青，你害死了顾均。
你害死了他！
他一个人在这里等死时到底在想什么？
会不会怪自己？
想到这里，萧青青跌跌撞撞的去找了沈慧。
希望这个日记里善良热心的姑娘能带自己去顾均生前常待的地方看看。
可对着顾均柔软温柔的女孩对她却不屑一顾：“我看过日记，你那样对顾先生。现在这副做派又有什么用？”
这句话好像自己也说过。
愣在原地想了想萧青青才反应过来，是小星葬礼之后，自己这样跟顾均说过。
这可能就是报应。
如果这是惩罚，那顾均做得太成功了。
咧开嘴无声的苦笑，名流萧家的掌权人在沈慧这个护工面前分外卑微：“我只是想更了解他一些。”
沈慧在她面前一脸讥讽。
萧青青换了个话头：“那只小猫，黑猫你能给我吗？那是顾均养的，不是应该给我吗？。”
“你什么都不该带回去！”沈慧像被激怒了似的大喊。
“那是顾先生的东西，如果你真的在意他之前为什么不陪他来。”
“你这种人，对人都这样绝情，我绝不会把小咪给你。”
我这样的人？
可顾均，
生前分明最爱我。
24
什么都没能带回来，萧青青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家里顾均的气息越发淡了，客厅整洁干净，像是出差下榻的酒店，没有一点温暖的气息。
管家的工作做得很出色。
可管家不会特意带于会斋的糕点，不会在牛奶里放她喜欢的醪糟，不会帮她把喜欢的衣服按需分类。
到底是不一样。
顾均，真的走了。
忽而想到日记里被撕掉的那一页， 萧青青在家里到处翻找。
那是顾均的东西，自己必须找到好好留下来。
客厅被翻的乱七八糟，最后萧青青看见了衣柜下静静躺着的纸条。
像它主人一样，静静的缩在角落里。
颤抖着打开。
20xx年4月23日
结婚纪念日，萧青青又去找陈宇了。
我挽留了也没有用。
陈宇觉得他抢走萧青青就算赢了我。
他错了。
只有死亡会带来永恒，没人争得过死人。
这一局。
我会赢。
纸条上的字力透纸背，锋锐尽显。
好像真的化成了刀剑，把她的心脏肺腑捅的乱七八糟。
难言的酸涩和愧疚冲得她眼前发黑。
自己竟不知道他跟陈宇还有这些往事。
陈宇从没有告诉自己他针对顾均的事。
不对，这还需要告诉吗？
萧青青无声苦笑，是自己眼瞎，是自己愚蠢！看不见顾均的痛苦，也看不出陈宇的算计。
萧青青，原来他真的因你而死！
咸涩的泪流到了嘴里，那样苦。
“啪！”得一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萧青青竟有些魔怔了。
她真的知道错了，她知道了！
是不是只要她认错回头，
顾均就能像电视节目一样，
笑眯眯的跳出来说他在恶作剧，
迷迷糊糊的躺在沙发上，萧青青的眼前一阵发昏。
顾均，我真的想你了……
25
萧青青已经一周没去公司了。
陈宇寻她不得，跑来了萧青青家里。
打开门就是一股浓重的酒气，客厅里萧青青歪坐在沙发上喝酒，旁边摆了一排酒瓶。
陈宇从未见过萧青青这副模样，颓废，邋遢，身上沾满了酒渍。
“萧青青！你这是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喝这么多。”陈宇劈手夺下了她手里的酒瓶，把这个嚷嚷着顾均没了的醉鬼送去了医院。
想到萧青青嘴里说的顾均去世的消息，陈宇面色复杂。
顾均走了，怎么会就这样走了？
萧青青低吟着扶着头醒来，看见身边是陈宇后勃然大怒：“你在这干什么，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要不来看你，怕是你会死在家里。”
“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萧青青似哭似笑。
“不该来了来了，所以该来的才不来。就怪你来了，顾均才不肯来 。”
见不得萧青青这个样子，陈宇走上前冷声说道：“顾均已经死了，当然来不了。你清醒一点，他死了！”
像是被突然摁了暂停键，萧青青怔愣了片刻。
而后颤抖着滚下热泪，她红着眼盯着陈宇：“你早知道顾均是你同母异父的兄弟是不是？”
陈宇闷不吭声。
“你读书时针对他，回国了又刻意让我去接你，还有交警大队那天，都是你故意的？”
看着陈宇的沉默，萧青青自嘲的冷笑，继而冲着陈宇怒吼：“滚！你给我滚出去！”
陈宇和她，都是刽子手。
没一个跑得掉。
26
听到病房动静的医生赶来，安抚的拍了拍萧青青的肩。
“别这样激动，好好保重身子。”
“你已经有妊娠反应了，马上要当妈妈了知道吗？”
萧青青两眼直直的看向医生，脸上还挂着泪痕。
苍白的嘴唇轻启：“我怀孕了？”
得到医生的肯定之后她这才又落下泪来。
她有了顾均的孩子了。
顾均若知道，会有多高兴。
艰难的咧开嘴笑笑。
对，她得回家告诉顾均这个好消息！
跌跌撞撞的办了出院手续，萧青青自己辞去了工作。
现在她是孕妇，得好好养胎。
而且哪能一直工作不陪顾均呢？
顾均会生气的。
魂不守舍得回到家里，顾均不在家。
拿到那本日记时，萧青青才恍恍惚惚的想起来，
顾均不在了。
他离开了她。
可是怎么可能呢，
顾均永远爱萧青青，这是他自己说的。
他哪里舍得？
落地窗外闪过了熟悉的身影。
萧青青无声的笑了笑，
她就知道顾均没走，
他这不是就在对面吗？
27
京市的一栋普通居民楼前。
沈慧正在扶着顾均做复健。
从扔掉那枚结婚戒指之后，顾均的求生意志强了很多。
加上有新研制的特效药。
他现在已经可以慢慢的站起来走路了。
沈慧这个傻姑娘一直不放心他，非要跟着继续来给他当护工。
还有小咪，黑猫长大了一圈，跟着顾均蹦蹦跳跳，好像在给他加油打气。
沈慧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跟顾均说：“你看，已经能走几步了。这是上天想让顾先生留下。”
午后的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顾均看着小咪跳来跳去笑得温柔。
“对啊，上天不想让我走。”
小星留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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