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妈被卖了。
爹说要最后再好好享受一回。
他毫不避讳地把她拖到了房里，关上门。
不一会儿，房里就传来妈隐隐的哭声。
完事后，爹打开大门，扔给她一张“卖妻书”。
1
这天，我爹拿回来一张纸，喜冲冲的递给我妈。
我娘不识字，问爹这是啥。
爹满脸喜色地掂了掂钱袋子：“给你找了个好人家，给了足足两千块咧！快把手印摁了，过去好好伺候着！”
娘的脸色一下子暗淡下来。
她讷讷地问，能不能不去，小幺儿才五六岁，她实在是放不下心……
爹脸一横，骂她：“她都五六岁了，都能放牛了，什么放不下心？！老子还能把她卖了不成？！梁家那么有钱，你是去享福！！”
听到这个“卖”字，我下意识地往角落里躲了躲。
爹好几次都开玩笑地说要把我卖了给大哥娶媳妇儿，我知道，他不是舍不得，而是还没找到好价钱的。
娘又用几乎祈求的语气求爹：“能不能不去……那个梁家以前可打死过人……”
话还没说完，奶奶一脚踢开房门，拿着扫帚照着娘脸上飞过去。
“去去去！赶紧给我死过去！我年轻时候去过三四户人家！咋滴你去不得？！”
最终，娘还是默默收拾了包袱，趁着夜黑出了门。
临走前，她含着泪摸摸我和妹妹的头，说她出去干活儿挣钱，叫我们听话，别惹他们生气。
可我却担心的很。
我知道，她压根儿不是去人家家里做工。
她是被我爹典出去了，两千块，什么时候替人家生出儿子了，什么时候才被放回家。
2
在我们这儿，典妻很常见。
以前，没能耐又好吃懒做的男人们，把自己能生儿子的老婆，借给别人家生儿子，俗称借肚皮。
到了现在，不仅仅是借肚皮那么简单了。
那些欲求不满的壮汉，还有有特殊癖好的男人们，随便撒点钱，就会有穷人家把自己的老婆奉上。
运气好的女人，第一年生了儿子，第二年就能回来。
运气不好的，得在人家家里待个好几年。
这中间，不止要把身子借出去，一遍遍地受那家男主人的凌辱，还得忍受那家原来女主人的羞辱打骂，日子可想而知。
我曾听奶奶和爹商议过，说等娘生完五个儿子，就可以把她租出去了，可爹的赌债实在是填不上了，三个哥哥念书又要花钱，爹只能提前把娘典了。
这下，伺候爹和爷奶的活儿，就落到我和妹妹身上了。
我小心翼翼地给爹倒茶，然后去蒸馍馍，爹一脚踢翻那些黑面馍馍，说谁要吃这些恶心东西，然后就晃着钱袋子哼着小曲儿走了。
他又要去赌了。
我心里害怕极了。
这些钱，要是爹又赌输了，岂不是真的要把我和妹妹卖了，给三个哥哥念书用？
我拉着小妹跑出去放牛，然后嘱咐她：“这些日子一定要听话，多干点儿活，少吃点儿饭，不然，爹和爷奶要把咱给卖了。”
妹妹懵懵地看着我点头。
过了几天，我爹果然两手空空醉醺醺地回来了。
他先是发了好大一通酒疯，大骂怎么没人伺候他洗脚，然后又想起来娘已经不在家里了，便开始不怀好意地打量我。
“好阿曼，你都十二啦！”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爹给你找个好人家，行不？”
我吓得半死，赶紧去给他打水洗脚。
可没过几天，他真的找了人上门。
那是个牙齿豁缺的老太婆，用歹毒的目光打量我，嫌我太瘦了，不好生养，得搭上我妹妹，才值那个价。
爹和爷奶一直在盘算，这样到底划不划算。
突然，有人在门口用力地拍门。
“老田家的！你家媳妇儿回来了！你快来接！”
3
爹脸色突变：“这娘们咋能自己跑回来？！”
我赶紧跑出去，看见娘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脸上尽是淤青，人也瘦了一大圈儿。
她看见我，赶紧抓住我的手哭了起来，见了我爹，又唯唯诺诺地往我身后缩。
“他爹，那，那梁家打人太凶了，咱能不能，能不能……”
周围围了许多乡亲，爹脸色挂不住，直接架起来回了家。
他生气地把大门一关，然后先是给了娘一个巴掌。
“你有病吧？！你都典给人家了！你回来做甚？！”
娘哭着说：“姓梁的，打人太凶了！我不能去！再去就要被打死了......”
爹冷哼了一声，声音带着鄙夷：“打你？胡咧咧啥呢？你怎么不说是那姓梁的太厉害了，你俩玩儿的太花了，就你这骚样儿，我又不是没见过！”
娘脸色铁青，死死地咬着唇，嗫嚅着说：“你不知道我在他家受了什么委屈……那个姓梁的简直不是人……”
奶奶又拿着扫把来赶她：“哭丧鬼呐！我还没死呢！打死你才好！打死你人家还能再赔我们一点儿钱！”
娘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奶奶：“娘，好歹我也替田家生了几个……”
奶奶可不听这些。
她像鹰勾爪子一样的手，把我拎到了娘的面前：“我告诉你！你再不回去，我就把这两个一起卖了！”
娘浑身颤抖了一下，把我和妹妹护到了怀里。
“她俩还这么小，娘，他爹，能不能别卖她们……”
爹好像突然开了窍：“娘说的可没错，没看见那个老媒婆吗？我现在就把人叫回来，把这两个货卖了！”
我和妹妹使劲儿往娘的身后缩。
爹继续威胁娘：“现在就给我乖乖回去，给梁家家主赔礼道歉去！”
奶奶已经走到了门外，扯着嗓子喊老媒婆回来。
娘面如死灰，突然尖叫着喊：“回去！我回去！”
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摸了摸我和妹妹的脸，声音颤抖：“我可以回去，可以去赔礼道歉，但你们答应我，别把她们卖了……”
爹得意地抬起脚，踢了她一下，好像是在往外踢什么垃圾一样。
他像是给了我和妹妹天大的恩赐：“把你们继续留在家里吃饭，你们俩给我有点眼力见儿！！”
最终，娘拖着伤痛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回了梁家。
4
爹和爷奶也信守承诺，没把我们卖了。
我心里一直紧紧地绷着，每天拼命地干活儿，卖柴卖菌子，给人家缝补浆洗，就想着挣钱了，可以保护娘和妹妹，不让她们在受欺负了。
可这仅仅维持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有一天我放牛回来，妹妹竟然不见了！
奶奶一边点钱，笑的脸皱成一朵菊花儿，我颤抖着问妹妹呢？
老媒婆抢先答：“你家幺儿找了个好人家啊！你这个当姐姐的就偷着乐吧！”
我才知道，他们把妹妹卖个了一个人家当童养媳，换的钱准备给大哥娶媳妇儿。
大哥读书不用功，给人家女孩儿肚子搞大了，不娶不行了。
我大声地问奶奶：“不是答应了我娘，不卖我们两个的吗？！”
奶奶却骂我：“你娘一天不回来这个家就不活啦！两个赔钱货，还敢顶嘴？！我叫你爹打死你！”
我只好自己跑去追我妹妹。
可人早就没了影子。
我正踌躇着要不要去那个梁家找我娘，我娘她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次她很不一样。
她人倒是胖了一些，但脸色苍白的很，我低头一看，肚子挺得老高，就跟当初怀妹妹的样子差不多。
她冷冷地看着我爹，问他：“我的小幺儿呢？你把我的小幺儿弄哪儿去了？！”
爹喝了酒醉醺醺的，见她竟然敢大着肚子回来，顿时吓得酒醒了。
“哎哟，小半年不见，被男人滋养的挺好啊！”
他难得对我娘好言好语地劝：“你都怀上了，咋还乱跑？万一伤着梁家金孙儿咋办？快回去！”
娘笑的特别瘆人：“你不是答应了我，不把幺儿送人的吗？”
爹扬起的巴掌又落下：“你现在给我回去！伤了他家儿子，我可赔不起！你难道想让我把阿曼也卖了赔给梁家不成？！”
娘什么也不管了，往炕上一坐：“我不管，你不把幺儿找回来，我就不回去！”
爹气的牙痒痒，却又没辙，只好跑出去找爷奶。
我欣喜地看着娘，觉得她这次回来特别的不一样。
不仅肚子大了，底气也足了，不像以前那样怯懦软弱。
我悄悄地拉娘的衣裳问她：“娘，你的肚子里真的是个小弟弟吗？那你是不是生完弟弟，就可以回家了？！”
娘摸着我的头，眼里是闪烁的泪花：“阿曼，你希望娘再生一个弟弟吗？”
我开心地把这段时间存的钱给她看：“娘，你看，我攒的，等你回家了，你有钱了，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我们一起去把小妹找回来！”
娘看着我兜里的一袋子毛票子，突然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我看着她虽然脸上在笑，但心里似乎是压着一块很重的石头一样，眉目间全是忧心忡忡。
奇怪，明明已经顺利怀上了，只等生下小弟弟就可以回家了……
这会儿，她低头摸着肚子，嘴里不知道在念叨啥。
很快，奶奶像一阵风一样跑进来了。
她一改以往跋扈的态度，和颜悦色地劝娘：“秀儿啊，你可是咱这儿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媳妇儿，为了咱家三个大小子，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她又瞅了一眼娘的肚子，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哎哟，这肚子尖尖的，肯定是个大胖小子，可惜哦，不是咱老田家的种……”
正说着，突然有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女人闯进了我家院子，大声嚷嚷着快让何秀儿滚出来。
5
何秀儿就是我娘。
我娘听见那个声音，突然忍不住颤抖起来，脸色都变了。
她赶紧拉着我，低声又快速地说：“阿曼，拿着你的钱，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
我不明所以，被她狠狠推了一下。
“要是你还想找回你妹妹，就快跑！”
我只好把钱包好，趁着他们出去的功夫，从后门溜了出去。
可我放心不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躲到了旁边的树底下偷偷看。
那个女人趾高气昂地推开奶奶，把一张报告单扔到了堂屋的桌子上。
“看看！看看！长成这狐媚子王有啥用？！不还是怀个女儿？！白吃我家半年饭！还钱！！”
爹捡起单子看了看，脸上顿时挂不住，赔着笑脸说：“哎呀，梁家大姐别生气，女儿，打掉就是了，过段时间再怀一个！你看，咱家三个大小子呢……”
那梁家媳妇尖锐地打断我爹：“别介！那医生都说了，你家这位男人勾的太多了，生不了啦！以后再也生不了啦！”
娘脸色难堪，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你瞎说什么？我，我就只去过你家，别家我没去过……”
“我管你去过几家！姓田的，你家必须还钱！过几天我就来要！还有，这肚子里的野种我家可不要，留给你家做种吧！”
这个女人恶狠狠地踢翻了我家的煤炉子，骂了句穷鬼，就这样扬长而去。
我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儿。
娘又要挨打了。
果然，奶奶先发难了。
她顺手抄起桌上的单子砸到了娘的头上，劈头盖脸地骂：“个贱货！怀个女娃子还这么硬气！晦气的东西！怎么不去死！”
爹大概是被刚刚那个女人的“穷鬼”两个字深深地刺激到了，他阴沉着脸走到娘身边，突然揪住她的头发使劲儿往外拽。
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劲儿拖到了地上，她捂着肚子苦苦求饶。
爹不打算放过他，他抬起脚狠狠地踹向她的肚子。
“你个破鞋！在这儿装什么装？老子好不容易给你找个有钱的，你给我怀个丫头片子！还敢在这儿坐着！我田家怎么这么倒霉娶了你这么个东西！”
娘被踢的脸色发白，却一句话也不说。
爹更加愤怒了。
他把娘往外拖，像拖一块抹布。
“这野种我可不要，你爱咋咋地，别指望我给你出钱打胎，你最好死外边！”
奶奶磕着瓜子，朝娘身上吐了一口瓜子皮。
“一个破鞋，谁爱捡谁捡！”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到他们面前，把我娘护在身后。
“是你们为了钱把她卖给别人的！凭什么说她是破鞋！奶奶你都去过三四家了，你岂不是更破的鞋！！”
我气愤到了极点，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声音大得友邻右舍纷纷出来看热闹。
奶奶脸上挂不住，抄起烧的通红的火剪子就往我身上招呼。
爹更是要拿砖头拍死我。
有个好心肠的大婶儿推了我一把。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撒脚丫子跑。
跑到一半儿我又停了下来。
我娘还在地上躺着呢！
可娘躺在地上拼命地冲我摆手。
我知道，回去的话，我真的要被打起，娘是想让我逃命，村儿里典妻成风，他们不会让被典的媳妇儿怀着身子死在家门口的。
我拼命地跑，跑到一个山坳坳里，才停了下来。
6
天黑了，我终于敢回家看一眼。
可娘已经不在了。
我悄悄找来隔壁的王婶子问，她说我走了之后，我娘也挣扎着站起来走了。
至于去哪儿了，没人知道。
王婶子曾经也被典当过，如今日子难过的很，她语重心长地和我说：“你娘肯定是去打胎了，你告诉她，叫她别太伤心了，怀的是别人家的女娃，生下来也活不成的。”
我点了点头，硬着头皮回家。
不知道妹妹被卖到哪户人家去了，我就算挨再多的打，也得套出话来。
爹见了我，伸手就要打我。
不爱说话的爷爷拦住了他，翁声说：“算了，家里就剩这个干活儿的，打死了可咋整？”
爹这才住了手。
奶奶却依旧不依不饶，故意给我吃馊掉的馍馍，把猪食桶里的馊水倒进了我的汤碗里，还在我的洗脸毛巾上藏了针。
“你怎么不跟你那万人骑的娘一起去死啊？！”
因为我娘的事传了出去，大哥谈的那媳妇儿嫌弃我家不太平，去把娃打掉，婚事黄了，给梁家的钱也得还上。
奶奶把原因都归咎到了我娘身上，只好拿我撒气。
我一声不吭，爱挨了个把月的打，终于打听到了妹妹的去处。
那天，我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悄悄去找妹妹。
娘终于回来了。
7
“当家的，我回来了。”
娘笑盈盈地把包袱往桌上一放，撸起袖子开始收拾桌子，切菜做饭。
她头发梳的整齐，衣裳是崭新的，脸上好像还抹了胭脂水粉，嘴巴红艳艳的，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这副模样，和她前段时间被打到瘫在地上的样子，简直是两个人……
尤其是，她好像失忆了一般，自顾自地干起活儿来，身体轻盈，笑眯眯的，显得好诡异……
爹好像也被吓到了，他结巴地问：“你，你不是去打胎了吗？！怎么……怎么没打……”
我一看，果然，娘的四肢纤细，肚子却依旧大得厉害，比被打得那天还尖耸不少。
娘摸了摸肚子，笑着拍了一下爹的胸口：“当家的，你说啥呢？打什么胎？这可是田家的金孙儿，我怎么舍得打？！”
爹脸憋的铁青：“什么田家的？！这明明是梁家的种……”
娘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放浪。
外头突然咚的一声，我赶紧去看，爷爷倒在大门口，用拐杖指着娘，惊恐地说：“快，快去请神婆来，她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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