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死后的第一年忌日,我在产科找到了正在陪江月做检查的温玉舟。
见我来,他平日里温和的面具终于被撕下:
“你来干什么?阿月孕期不能受刺激你不知道?”
我抓着他的胳膊语气哀求:
“今天是儿子的忌日,你当爸爸的怎么能缺席?”
“为什么非得是今天?”
然而温玉舟却一声不响地甩开我的手,面容冷漠:
“不为什么,她今天想让我陪她。”
1.
儿子死后的第一年忌日,温玉舟没有到场。
甚至连电话都不曾接通,还是我看到江月发的朋友圈才知道他正陪着她做孕检。
照片上两人明晃晃紧靠在一起的双臂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我颤抖着手点开:
“宝宝的第一次产检就是你陪他的,看来以后得让孩子叫你爸爸咯~”
江月刚离婚就查出了怀孕,温玉舟一直都在照顾着她。
他美其名曰两人是朋友关系,可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宁愿陪朋友做产检都不来看一眼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打了一辆车冲到医院,看到正在检查室外等待的温玉舟,他一向温吞的脸上带着一丝焦急。
我愣了愣,冲上前拽着他的胳膊问道:
“温玉舟,你怎么会在这?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温玉舟下意识地呆住,看到是我后他露出了少许的怒意:
“你来干什么?阿月孕期不能受刺激你不知道?”
说完,似乎是怕被检查室的人听到一样,他狠狠钳着我的手离远了些,随即松开冷冷地看着我。
我心中哀莫大于心死,但还是强撑着身子拽抓着他的胳膊哀求道:
“我不管你和江月怎么样,但不该是今天。”
“今天是儿子的忌日,你当爸爸的怎么能缺席?他生前最喜欢爸爸了,你都忘了吗?”
见温玉舟依然不为所动,我浑身冰凉似乎坠入冰窟,颤抖着声音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今天?”
温玉舟一声不响地甩开我的手,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江月的呼喊声,他着急离开,面容冷漠地瞥了我一眼:
“不为什么,阿月今天想让我陪她。”
“别无理取闹了,人都死了我去不去有什么区别吗?”
“我下次再去,你走吧别让阿月看到受刺激。”
说完,温玉舟打开楼梯间的门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门被关得震天响,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半晌,任由眼泪滑落。
隔着一扇门,我听到了江月的嗔怪声:
“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温玉舟温柔地哄着她:
“我走了你怎么办?别瞎想,孩子怎么样?”
接下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我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悲哀。
到墓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我看着定格在三岁的儿子的笑颜,心中仿佛坠了一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抬起手轻轻拂去落在照片上的雨水,就像在摸着儿子哭闹着要爸爸抱的头。
半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呼吸声响起:
“聪聪,你爸爸不会来了,以后就让妈妈来看你好不好?”
没有回声,我却似乎听到了心中最后一根弦绷裂的声音。
温玉舟,没有下次了。
我们,也没有以后了。
2.
回到家,家中还是一片漆黑。
温玉舟没有回家。
我打开电脑找出前几个月国外发给我的邀请函,我一直在国内做面部彩绘工作,之前发在网上的一张图爆火流传外网,国外一名知名设计师看中了我的才华,想要挖我过去共同合作。
但我一直没有答应。
因为出国后我应该不会回来了,温玉舟还呆在国内,我不舍得和他分开。
我也曾征询过他的意见,但温玉舟却只是摇摇头告诉我:
“我现在走不开。”
起初我还以为是他的工作走不开,直到前几天偶然间我和他的同事碰到,听到他同事和我唏嘘不已:
“嫂子,玉舟对你是真好啊,我们老板给他机会外派去国外总公司,他说要照顾老婆出不去。”
我呆愣在原地,脑中一片乱麻。
待温玉舟回家后我问他,他说确实有这个机会,但他没接受。
我崩溃地问他为什么,明明他是知道我有多喜欢这项工作也多希望去国外和知名设计师一起合作的。
温玉舟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再次重复他说过的话:
“我现在走不开。”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的走不开是因为江月。
原来,我们的未来和前程在温玉舟眼里永远要为他的白月光让步。
我无言以对,他却抱着我解释;
“阿月无父无母又离婚了,她能依靠的只有我了。”
“悠悠,懂点事好吗?”
一贯的说辞自从江月来到这座城市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现在,我终于听腻了,也不愿意再让步了。
既然温玉舟想要陪在江月身边,就让他陪吧。
我敲击着电脑回复了邮件,对面很快激动地传讯和我确定了一个月后见面的日期,并提醒我记得办签证。
做完这一切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心中好像没有多大的难过和悲伤,大多只是有些闷。
有些,空落落的。
我摇摇头,继续查阅着办理签证的手续,发现是在隔壁城市里才有大使馆,我定好明天的机票准备收拾一下行李出去散散心。
温玉舟一回来就看我在收拾东西,稍微惊讶了一下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去出差?”
我动作一顿,诧异地回头看着他,就见他有些艰难开口:
“我明天要去隔壁城市出差,有带一个家属的名额,我本来想着带你去。”
“但,阿月最近心情不好,我想带她去散散心,你——”
心中又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但我却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你误会了,我不知道你要出差。”
“你带江月去吧,毕竟她更重要。”
语气中的平淡似乎让温玉舟有些难堪,他顿了半晌才轻声道:
“我还是带你去吧,毕竟你才是家属。”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话语间我竟然听出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若换做以前我一定会很惊喜,但现在我只是点点头没接话,继续低头收拾着行李。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方便了我。
我没有拒绝,收拾好行李后退了机票,打开朋友圈就看到江月刚发的朋友圈:
“耶!明天要出去散心咯~”
晒出了两张机票,马赛克掉的名字并没什么作用,我只一眼就认出了温玉舟。
看到他是想把我们两人都带去,这样对我好交代又能安抚好江月。
我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我突然想不通曾经自己执着于温玉舟是为了什么?
3.
大抵是为了年少时的欢喜吧。
不过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温玉舟告诉我没有买到邻座的机票,我点点头说没关系。
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在候机室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温玉舟嘱咐我带好行李后便独自去了头等舱的休息室。
想起昨晚江月晒出的机票,他给两人买的是头等舱,而我是经济舱。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大抵是平淡吧。
想起曾经他为了江月对我撒谎的种种,我突然觉得没关系了。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遇见了。
落地后,我给温玉舟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订了酒店便打车离开了。
收拾好东西后才看到温玉舟发来的消息:
“你自己订好了?”
“行吧,你多注意安全。”
寥寥两句话,我却从中看出了庆幸。
大概他也害怕如果在同一家酒店我和江月碰见吧。
结果在我第二天一早办完签证回酒店的时候,还是 看到了两人。
或许是老天捉弄人,我们三人还是订到了一家酒店。
我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就看到江月揽着温玉舟的胳膊兴冲冲地往外走:
“你说好陪我吃早饭的!差点都叫不起来你!”
“慢点别摔倒。”
温玉舟顺从地跟着她的步伐,还不忘温柔地提醒她注意脚下。
我站在酒店门口,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躲起来。
但江月还是眼尖地看到了我:
“呀!这不是悠悠姐吗?”
“你也来这里玩吗?”
她话语间的挑衅让我忍不住驻足,温玉舟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僵在原地,下意识地松开紧握着江月的手。
“悠悠,你怎么也在这家酒店?”
“玉舟哥,什么意思?”
看江月这模样似乎不知道温玉舟带我出来,我触及到温玉舟慌张的眼神微笑了一瞬:
“好巧。”
江月这才放下心来,朝我眨眨眼:
“玉舟哥来出差,可以带一个家属来参加晚会,因为我怀孕了心情不好他才带我来的。”
“悠悠姐你不会介意吧?”
话里话外都是炫耀,我点点头:
“那你们玩的开心。”
说完,我面不改色地进了酒店。
温玉舟急急出声:
“悠悠!”
江月却适时地拉着他的胳膊:
“快点啦!再晚吃不上早餐了!”
电梯门一点点关上,我看到温玉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跟着江月离开了酒店。
我居然不觉得难过,还觉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没有追上来。
我不想面对他。
4.
晚上温玉舟直接找到了我的房间。
敲响房门的时候我还有些吃惊。
一打开门就看到他面色苍白的模样:
“悠悠,你听我解释。”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自顾自地往下说:
“我说要带你来的时候是真的只想带你,但是阿月又不高兴了,我只能把她带来了。”
“你平时也不爱参加晚会这种场合,我想着让她来当我的女伴所以就没问你。”
“你放心,我们两人没住在同一间房间,我——”
“没关系。”
听着他的解释,我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温玉舟的脸更加苍白,抿了抿唇:
“你说什么?”
我耐心地重复着:
“我说没关系,不用跟我解释,我都理解。”
我太理解了。
自从江月来到温玉舟身边后,大大小小的节日他都会抽出半天时间去陪她。
美其名曰怕她心情不好。
江月查出怀孕后更甚,但凡我有些许不满温玉舟便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同情心:
“你也怀过孕,你也知道怀孕的时候情绪受激素控制会心情不好!”
“阿月只有我了,我陪陪她怎么了?”
那井井有条的说辞甚至让我连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一直体谅并理解着,但没想到连我儿子的忌日他都能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种话。
所以现在,我真的不在意了。
见我好像真的不是在说气话,温玉舟顿了顿收回了还没解释完的话:
“你能理解就好。”
我点点头,挡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我要睡了,你走吧。”
从前都是我哄着温玉舟,一句话说得他不高兴我都要琢磨一晚上怎么哄他。
现在我懒得猜测他的心思,只是想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温玉舟脸色难看起来,似乎没想到我这么不给他面子。
他点点头:
“好。”
说完他便一步也没有回头地离开了我的房门口。
晚上睡觉前,我收到他的消息:
“希望你不是在说气话,别让我觉得你不可理喻。”
我没有回复他,关掉手机就睡了过去。
梦里,我罕见地梦到了一年前因车祸去世的儿子。
儿子正在家中玩着积木,看到回家的温玉舟开心地扑上前眼睛亮亮道:
“爸爸!我摆了一个超厉害的积木!你快来看看!”
温玉舟淡淡扫了一眼敷衍道:
“真棒。”
说完他便直接回了书房,任凭儿子怎么喊他都不曾出来。
我有些看不下去他对儿子的冷淡,敲门进了书房,正巧看到他脸上浮现笑意地敲击着手机。
“你在和谁聊天?”
温玉舟见是我立刻收回笑意,声线平静:
“一个朋友,怀孕了正在和我吐槽老公。”
我点点头,没有再追问,转而说起儿子:
“聪聪想让你陪他玩一会,你就这么忙吗?”
温玉舟脸上划过一丝不耐烦:
“我很忙,要忙工作。”
“聪聪不理解连你也不体谅我吗?”
当初我还真的被他的话给洗脑,一遍遍告诉儿子要体谅爸爸忙工作养家,不能老是缠着他。
可换来的下场却是儿子意外车祸死亡,合眼的前一秒都没有看到温玉舟。
他忙着在公司开会,没接到我的电话。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其实他的心从没放在我们母子身上过吧。
5.
在海城呆了将近一个月,顺利拿到签证后我又在这里散心了几天。
这些日子里,偶然能碰到温玉舟和江月。
毕竟同住一间酒店,这种巧合还是很常见的。
江月每次看到我都要兴冲冲地过来和我炫耀温玉舟又给她买了什么,说到最后还不忘贼兮兮地问我不会介意吧。
我当然不会介意了。
温玉舟站在一旁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会紧紧盯着我看,给我发消息问我是不是不开心了。
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从前我因为江月不开心的时候他只当不知道,我明确地告诉他后他却说我无理取闹。
现在却一直在追问我。
我懒得回应他。
联系了殡仪馆的人将儿子的骨灰迁出来后,我订了回去的机票。
我要带着儿子一同出国,留在这怕是坟头草长成三米高也没人管。
回去的前一天晚上,温玉舟醉醺醺地敲响了我的房门。
刚打开门他就扑了上来,抱着我一声又一声喃喃道:
“悠悠,悠悠。”
我闻到了浓重的酒臭味忍不住紧皱着眉头将他推开:
“你走错房门了吧。”
温玉舟愣了愣,抬头看着我,浑浊的眼珠有些失神,半晌摇了摇头:
“没有走错,我想你。”
说着他就要掰着我的下巴想要亲我,我偏过了头躲过了他的触碰:
“你喝醉了,温玉舟。”
“江月的房间在三楼,你走错了。”
我的声音很冷静,丝毫不带任何情感。
温玉舟动作一僵,眸中似乎带了片刻清明。
找到喘息的间隙我迅速给江月打去了电话让她来接他。
温玉舟就这样依靠在门口,眼睛一直看着我:
“为什么?”
我只当他喝醉了没有回答他,电梯门响了。
江月急匆匆地上前搀扶起温玉舟就要走。
我刚要关门一只手拦在门框上,温玉舟还在盯着我,声音很轻:
“悠悠——”
“走吧,玉舟哥。”
江月的声音盖过了他,将他扒在门上的手拽了回去,我顺利关上了门。
我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也没有再去想。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回去的飞机,落地后才看到温玉舟发给我的消息:
“昨晚喝多了,走错门了。”
我回复了一个好之后便没有再管。
去了殡仪馆将儿子的骨灰盒领回家后,我才稍微喘息了一口气。
半夜时分,我刚睡着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声响。
突然,一道身影压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地想要尖叫就被一只手捂住:
“是我,悠悠。”
温玉舟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皱眉在黑夜中看清了他的脸庞。
没有丝毫醉意,风尘仆仆的样子连身上的西装都没来得及换下。
今晚应该是参加晚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温玉舟见我不挣扎了才松开手,声线颤抖道:
“我跟你说我走错门了你为什么不质问我是不是想要抱江月?”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你是不是在生气?”
“我都和你说了是有原因的,江月怀孕了我才要照顾她。”
“悠悠,你为什么不能理解——”
“我理解。”
我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急匆匆的解释,但我已经不想听他的强词夺理。
甚至有片刻的庆幸,庆幸他想多了,能让我顺势提出——
“我们离婚吧,温玉舟。”
身上的男人瞬间僵硬,面色惨白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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