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温子恒的正妃,我们青梅竹马,自幼有情。
十八岁那年他离开京都,参军,凭借才能屡获奇功成为侯门。
一个月前他回京,第一件事不是迎娶我,而是娶了我妹妹。
我却被打落冷院,不准出门半步,违令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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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唢呐吹个不停,鞭炮声绵绵不绝。
我踉跄着,忍着腿疼从破败的院落里跑出来。
一眼便瞧见了温子恒。
他穿着大红喜袍,映衬的他越发俊朗无双,新娘站在他的身侧,看起来无比登对。
我想冲过去,但礼司一句“送入洞房”,瞬间让我止了步。
大典已成……
我的脸色惨白,手撑着墙,勉强站稳。
心底想对他说的那句“娶谁都可以,为何要娶我的妹妹程语烟,为何要娶我最痛恨的人!”就这么哽在了喉间,说不出来。
转身入新房时,新娘没站稳,温子恒敏捷的抱住了她。
新娘的红盖头意外落了下来,众人倒吸了口凉气,新娘也有些慌乱,温子恒却毫不在意,笑着在新娘唇上亲了口,“本王迫不及待,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皆笑。
我的脸上血色全无,细长的指甲嵌入了掌心。
“送入洞房!”
再一声落下,温子恒抱着新娘大步望新房走去。
“姐姐……”
新娘程语烟不经意看见了我,温子恒脸色一变,顺着程语烟的视线看过来,漆黑的眸子里瞬间染了厉色,“本王有说你可以出来吗,滚回去!”
“你,非要这么做吗?”
我盯着他,心口泛起一阵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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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子恒与我青梅竹马,自幼有情。
意外发生在他十八岁那年,他父亲被朝廷小人陷害致死,母亲殉葬,他也遭人暗算重伤,家族就此没落。
之后温子恒离开京都,参军。
他凭借着自己才能屡获奇功,一跃成为侯门,后又屡建战功,直接被皇上赐为唯一一个外姓王。
一个月前他回京,第一件事不是迎娶我,而是娶我最痛恨的妹妹程语烟。
此后我被打落冷院,不准出门半步,违令重罚。
“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王指手画脚?”
此刻温子恒眉宇间的戾气极重,“来人,王妃罔顾本王的命令,鞭挞三十!”
程语烟求情,也被他阻止。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人按压在凳子上的我,“是她自找,怨不得本王。”
“温子……王爷,”我忽视众人惊讶的表情,只看着他,卑微无比道,“伊伊愿受罚,伊伊什么都能承受,但求王爷,别碰她,好不好?”
我望着温子恒,字字清晰的请求。
“别碰她,求你了……”
他知道的,程语烟的娘一入府,便活活气死了我母亲和祖母,把所有爱我的人都害死了,还事事欺压我。
我不求别的,只求他……求他别让我没了盼头。
温子恒一言不发盯着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脸色愈发铁青。
“动手!”
配了辣椒汁的鞭子落下,剧痛蓦地传来,我的背上皮开肉绽,指甲断在了掌心,唇也被咬得出血。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当年他重伤,我跪在雪地里求小王爷保住温子恒的命,让燕儿卖掉了所有值钱的首饰,想方设法送与他当盘缠离开。
甚至为了见他,还中了程语烟的暗算摔折了腿。
腿因此落下病根,日日都疼。
我曾书信与他:盼君归,待君娶。
何曾有对不住他?
鞭子一鞭,一鞭的落下,打在我的身上,背部疼到麻木,手扣进了木凳里,视线愈发的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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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晕了过去。
再次清醒时,屋外下着雨。
丫鬟燕儿正与备着药箱的老头说着什么。
许大夫道:“你家王妃本就有旧疾,如今还有这么重的伤,能保住人就不错了!日后好生休养,也许还有个把年头能活,还有,你日后莫再寻我,告辞!”
许大夫走后,燕儿擦干眼泪进屋,瞧见我醒了,瞬间喜笑颜开,“小姐,您可算醒了!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您感觉怎么样?”
我挣扎着坐起来。
“他们呢,圆房了没有?”
燕儿欲言又止的望着我。
我脸色一变,喉间猛地涌上腥甜,掀开被子起身,燕儿按住了我,“小姐,您要干什么啊?”
“我要去见温子恒,”我咳了好几声,“带我去见他,带我去!”
“小姐……”
燕儿的眼泪掉下来,我红着眼看她,声音轻颤,“最后一次了,带我去吧。”
燕儿闭上闭眼睛。
“小姐,您不用去了!王爷昨夜一宿都留在烟夫人的屋子里,早上王爷出府的时候,脖子上都是……烟夫人屋里又要了热水净身,他们,他们已经圆房了!”
我的表情凝滞,蓦地吐了口血出来。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涌了出来。
“温子恒,你真狠啊。”
即便我再三请求,你还是圆了房……
燕儿看着我又哭又笑吓坏了,刚想安抚,屋外有人匆匆进来,“伊伊——”
只见一人穿着黑色的斗篷进来,帽子摘下,露出了俊美无双的容貌。
是小王爷。
“你怎么弄成这幅德行了?”
姜煜视线紧紧地锁在我脸上,眉头微蹙道。
我起身欲要下榻朝他行礼,被姜煜拦下,我望着他,虚弱无力的道:“小王爷怎会来此?”
姜煜还未应话,燕儿却突然跪在了地上,“是奴婢自作主张寻的小王爷。”
我的脸色愈发惨白,最终惨然的笑了。
“起来吧,是我没用,如何怪你?”
燕儿擦着眼泪起身,又急急忙忙的说去沏茶,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姜煜看向我,眸色难以觉察的放柔了些,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我悲凉的笑,“不苦。”
“当年分明是你救了他,是你帮他……”
我摇摇头,“过去的事已是过眼云烟,小王爷莫要再提了,不过,伊伊有一事相求。”
“你说。”
“燕儿生性莽撞,不懂规矩,日后若是还求小王爷来此,小王爷便拒了吧,小王爷于伊伊有恩,伊伊不敢辱了小王爷的名声。”
姜煜的眸光黯下,“你一心一意向着他,他却娶了你的妹妹,你也能容他?”
能容吗?
我心口疼的难以呼吸,低头却笑了,“容不得,但他已娶,伊伊无力回天。”
见状,姜煜也不敢再刺激我,只坐下来说道:“如今温子恒权倾朝野,我惹他不得,避开了众多守卫才进来的,这祛疤药只送你一次,日后好生照顾自己,莫再受伤了。”
言罢,他将药瓶搁在桌上。
我终是忍不住微湿了眼眶,“多谢小王爷。”
却不知,房子的窗门未关,我眸光含泪望着姜煜的模样,落在院门处站着的温子恒眼里,便是含情脉脉,痴缠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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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姜煜已经走了好一会,燕儿却还未回来,我身受重伤起不来,便只能一声一声的唤她。
却没有任何回应。
屋外看守冷院的婢女议论声有些大,我不知她们具体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挨板子’‘快死了’‘发卖’等一些不好的词。
本也没有力气管太多,但‘燕儿’二字入耳,我的心里一咯噔!
燕儿出什么事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是伤,却还是勉强爬着站起来了。
套了件外衫,拿伞当拐杖,等到花园时,背部的伤口全都裂口了,血渗出大片,连外衫都湿透了。
花园内惨叫声不绝,我一眼便瞧见燕儿被按在凳子上受刑,她的脸毫无血色。
“给我住手!”
燕儿眼泪汪汪,“小姐……”
我跑过去,但伤太重,直接摔在了地上。
程语烟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姐姐啊,该是妹妹给姐姐行礼,怎么姐姐反倒给妹妹行礼了呢。”
她慢步走过来,含笑将我扶起,“王爷也在这呢,姐姐这般不成体统,会丢了王爷的面子。”
我一眼便瞧见了她身上暧昧的痕迹,喉间蓦然涌上腥味,死死咬着牙才强行压下。
究竟是谁不知体统!
我毫不犹豫的甩开了她的手,眸光落在了前方怡然自得品茶的男人身上。
“燕儿犯了何事,你们要如此罚她?”
温子恒冷觑着我,“怎么,本王连罚一个丫鬟都没资格?”
我的手死死的攥着伞柄,“王爷是主子,想罚便罚,现在也罚够了,该还给伊伊了吧。”
温子恒尚未回话,程语烟却道:“这可不成,这丫头冲撞我,毫无尊卑可言,不罚她,难消妹妹心头之恨。”
程语烟娇软了声音,“王爷,您可得为妾身做主啊,不久前这丫头端着的水都泼妾身身上了,您也瞧见了,这会她还狡辩呢。”
温子恒冷着脸,“罚,继续罚。”
“慢着!”
我凝望着温子恒,虽脸色惨淡虚弱无比,背脊却挺的笔直,“是伊伊管教不严,日后必严加管教,请王爷,放她一次。”
“程伊伊,如果你要救她,那就跪下,”温子恒打断我的话,眸光是淬了毒的狠,“端着茶,跪着走过来,给本王的侧妃好好赔礼道歉。”
声音入耳,我身形忍不住晃了晃,愣愣的望着他。
“你说什么?”
程语烟与我仇深似海,平日见面说一句话都难,他竟让我跪下,要我低头,为程语烟一个侧妃奉茶?
温子恒冷声问:“你不愿?”
“温子恒!”
眸底的光片片破碎,我浑身发冷,身上疼的难以呼吸,“此生我从未负你,你何以……如此待我?”
温子恒手捏着酒杯,目光冷漠的一点温度都未曾有,“你若不愿,那就将这丫头拖出去,乱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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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照做了。
从我屈膝的那一刻开始,这世上她所留住的最后一点尊严。
被践踏完了。
我脸色苍白的跪在地上,手里端着滚烫的茶杯,背脊却挺得笔直。
昨日重伤未愈,如果今天不是着急来寻燕儿,我甚至下不来榻,全是凭着一口气跪到了程语烟的面前。
我缓缓低下了头,奉上茶。
“燕儿年纪小不懂事,侧妃用过茶后,便莫要与她计较了。”
程语烟看了眼身侧俊美无双却面无表情的男人,伸手拿茶杯,“姐姐说的哪里话,若不是王爷要求姐姐这般,妹妹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姐姐跪在妹妹面前呢,姐姐如此诚意,妹妹定当不再为难……啊!”
她话还没有说完,茶杯翻了,大半的茶水倾倒在我手上。
我的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
温子恒衣摆微动,似乎要起身,却又在一瞬之间顿住了身形,好像刚才的动作只是我的幻觉。
我手疼的发颤,抬头望去。
却只见程语烟缩回了手,手背轻微的薄红,声音带了点哭腔,“姐姐,你要是真的不情愿服软,也不至于故意泼妹妹啊,妹妹这手还得作画呢。”
这是她小时候惯用的把戏。
每次欺负了我后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朝父亲恶人先告状,说我又仗着姐姐的身份如何如何排挤她。
男人是不是都吃这一套?
我忍着疼,不卑不亢的道:“侧妃莫要过分了,这茶水是你自己弄的。”
程语烟掉起了眼泪,往温子恒怀里蹭去,“王爷,您看看啊,妾身这手还要为王爷弹琴作画,揉肩捶背伺候王爷的,姐姐这般作态,叫妾身如何是好?”
温子恒深黑的眸凝着我,“王妃,你要救人还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弄伤了本王的爱妃,该当何罪?”
这句话,就像一盆冰水,将我手上的疼和心都冻结了。
我抬头看向温子恒。
就这么看着他,看着那么熟悉而陌生的面容,看着昔日恨不得把心掏给我,看不得我受一丝委屈的男人,如今咄咄逼问。
我轻声问他:“王爷,想如何?”
温子恒背手而立,俊朗的容貌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了几分,说出来的话却似寒冬飞雪。
“看在你是王妃的份上,本王给你两个选择,其一,罚二十鞭,你与你丫鬟的罪责就此抹去。其二,你给本王磕头,好好认错,本王便放过你和你的丫鬟,如何?”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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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语烟咬着唇,眸底掠过一丝不满。
我抬眼看向温子恒,他的眸色锐利,似乎对我眼底的屈辱与疼痛丝毫不在意,我笑了,说道,“好,我选第一个。”
温子恒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了,脸色难看的不像话。
“你确定?”
我垂了眸,一锤定音,“是。”
“王爷不可啊,小姐她伤的重,大夫说需好生调养才能活下去,再不能经受这般折磨了……”
燕儿哭喊着,可温子恒怎么可能听她的。
他阴寒着脸扬了扬手,我被带下去鞭挞。
鞭挞声落下,我一声未吭,温子恒也沉默着,只是他的手握成了拳,似乎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他给我了两个选择二选一,我选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燕儿在被布条塞住嘴之前,猩红着眼瞪着温子恒和程语烟,为我鸣不平,说王爷会后悔如此辜负我。
换来的却是茶杯粉碎的声音和温子恒的怒火。
说是因为我负他在先,他永不悔。
我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洞的,目无焦距的落在一处。
母亲在世时曾被父亲辜负,去世前她说希望我未来的夫君,可以好好的珍惜我,珍惜与我在一起的时光,不再有辜负。
年少时我曾与温子恒说过母亲的心愿。
他听闻后,曾跪在她母亲的牌位前发誓——
“温子恒此生,唯伊伊不爱,非伊伊不娶。习得武艺护她,读得圣书养她,要天天让她欢喜,生好些个大胖小子,一日都不会辜负。”
我当时心里是既羞涩又甜蜜,娇嗔的问他:“你现在话说的那么满,日后若是做不到怎么办?”
他拥我入怀,紧紧地抱着,“那我便将刀递给你,让你剜了我的心。”
我喜欢他,又怎么舍得伤害他,自然不肯应他的话,还和他开玩笑。
“若那时你不再喜欢我,又怎会轻易让我剜了你的心?”
“我知你定不会负我的,你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里,而且……若你真要负我,我打也打不过你,你又比我聪明又比我强大,对付你是没法子了,不过……”
我的手点着他的胳膊,抬起脸朝他俏生生的笑,“若你负我,我便忘了你,与你恩断义绝,再不回头——”
从没想过,当年一语成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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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席卷周身,我的脸色已经惨白到了极致,余光中最爱的人与最恨的人站在一处卿卿我我,眼泪,却再也掉不下来了。
她极力将喉间的血腥压下,扯唇,笑。
温子恒大概不知,我活不久了。
这世上,不会有人再令他这般厌恶了……
我的后背被打的皮开肉绽。
等刑罚罚完,我几乎去了半条命,被拖着趴在了温子恒面前。
程语烟高抬下巴着看我,“姐姐,还不快磕头谢恩。”
我浑身是血,执刑罚的人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了,拱手道:“王爷,王妃伤的重,稍动一下伤口都会撕裂,不如,就免了王妃的礼节吧……”
空气中很安静。
我攥紧拳咬牙缓慢爬起来,手撑在地上慢慢的跪直了身,每动一下,后背流出的血便愈发的多,湿透了衣裳,滴落在地。
我抬头,恭恭敬敬的给他行礼,“臣妾,谢过王爷。”
怎么可能不行礼,他发了这般大的火,如若因此为借口不还给我燕儿,我这顿板子岂不是白挨了。
“王爷,可否把燕儿还给臣妾了?”我望向温子恒说道。
温子恒瞳孔缩紧,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似是怒急了。
“滚!”
这字落在耳中,我扯唇笑了。
我起不来,给他行礼已经耗尽了我全身所有的力气,还好燕儿被放开,及时过来扶起了我。
临走,我最后再看了他一眼,“昨日王爷大婚,臣妾还未恭贺王爷与侧妃,愿祝二位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说完,我也没看男人的脸色如何,转身,迈步,离开。
身上的血滴落在地上,打湿了王府的青石路。
身子越来越冷。
“王爷,您等等妾身……”
“您走太快了……”
无数的声音朝我耳边涌来,听的不太真切。
我望着遥远的前方,跌跌撞撞的往前,我紧紧咬住唇才勉强汲到一点力气,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
我勾唇挽起一丝凄凉的笑。
这一身的伤,足够令我斩断内心深处对他所有的期待,也终于……
可以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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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着回到房间,燕儿扶我趴下给我倒了一杯茶,喝完后我却全都吐了,随即咳的惊天动地,口腔中感觉到腥味。
我摊开手看见掌心一片鲜红。
燕儿脸色大变,“小姐,小姐您的伤——”
我抬手示意她安静。
“我怕是,撑不过今晚了……”擦掉唇上的血,我勉强扯出一抹笑。
燕儿瞬间滚出了眼泪,“小姐,莫要说胡话,您……”
“你听我说,”我道:“我心悦他,所以能等他那么久,但我这身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活不了多久了,活着也是苟延残喘,咳咳咳……”
燕儿上前替我顺气,却一点儿不见效,我整个人难受的要命,翻身躺在床边喘着粗气,燕儿急的眼泪狂掉。
“小姐,奴婢给您请大夫,您……”
“别找大夫了,”我抓着她的手,有气无力的道:“燕儿,我想去找娘亲了……”
燕儿狂摇着头,“怎么可以,小姐,不可以的……”
“成全我吧。”
“我太疼了……”
我的身体是什么状况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油尽灯枯,我轻声笑道:“燕儿,我走以后,便将我烧成灰,撒在山花间,有娘亲作陪,我不会孤单……”
燕儿哭得不行。
好在她答应送我一程。
我曾以为我很怕死,此刻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心里反而无比的平静。
我将药丸丢进嘴里吞进去不久,腹内开始作疼。
我闭上眼睛,任由唇边的血涌出来,淡淡的笑了,“我终于……不怕我死了以后,有人会随着来了……”
再见,温子恒。
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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